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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
然後,陆续有人翻开了印制的《意识协约书》。“你看,这上面写着,凡未经意识部发布的提法丶名词丶论断,皆为不当。凡试图相对化丶模糊化统一概念者,皆为异见倾向。”
林如白曾经主导的“意识啓蒙计划”,如今已经演变成“思想统一执行纲领”。
她曾经写下的每一段文本,都被提取出了“最有力的字句”,再重复丶强化丶简化,直到只剩下几句口号。
她当初提出“共识协商”,如今变成了“意识比对系统”。
她最早推行“开放式议会”作为社会协调方式,如今早就被精简为“代表团投票机制”,每位代表都由意识部推荐。
她写的所有条文,似乎都还在,改动不过只几个字。
但她已经无法再从中找到曾经自己的语言。
林如白去找过好几次那位新任意识副官。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我们当初设想的样子。”
那人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制度一旦成形,就再也不是思想的问题了,是权力的问题。”
“你也承认这是权力的事?”
“我承认。”那人笑了笑,“可我们谁不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呢?”
她站在街头,看着人群一波波地路过。
人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神色,怀里抱着刚印好的《意识百问》;学生们争先恐後地贴上自家门口的“思想模范”标志;有老人被带走的那一刻,还满脸愧疚地对邻居鞠躬:“是我没反思彻底,给大家丢脸了。”
而这一切,并非自然生长而来。
有司设“通理司”,专门“教化”乡民,私下更有力士“纠风纠言”。
几处反对之声,或入牢,或“自缢”,最终只馀顺流之声。
她曾设立的学堂,如今改名为“国理堂”,不再讲疑丶不再问思,只讲“归顺之理”“忠群之道”。
她始料未及。
思想从不腐朽,腐朽的是将思想编进权力者手中的人。
若一人能凭思想凝聚万衆,那也一定会有人借思想控制万衆。
林如白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无法挽回了。
思想一旦凝固成制度,制度再获得权力,再多的辩驳也不过是声音上的微响,传不到群衆那里。
她想起来自己当初第一次写下“群衆觉醒”这个词的时候,曾是带着希望的。
可如今…
制度走到了一个阶段,它一定会为了维持自身而对抗所有质疑,不管那质疑来自谁,哪怕来自最初的创建者。
她回到屋中,点了灯。
桌上那一份她原初撰写的理论稿已经泛黄,边角卷起,字迹依旧清晰。
她抚过纸页,忽然有一种极深的无力。她不知道还能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改变什麽。
她甚至不敢确定,现在站在这桌前丶捧着自己理论稿的这双手,是否还值得继续提出“改变”二字。
她回到那座旧日讲学之地,黄昏无人,台上仍挂着她早年亲笔的讲义条幅。
她站了许久,轻轻摘下那一幅,默默卷起。
第二日,她离开了昀奉。
她说,她想隐居山林。
但自那天後,再没有人见过她。
街上依然传播着:
“林如白曾言:思想一致是最大幸福。”
她没说过这句话,就算说过,也不是这个语境,不是这个意思。
可已经没人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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