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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第1页）

&esp;&esp;在以经术治国的思路下，关于理论的争论从来不会只局限于学术圈。没错，满朝公卿现在还看不懂儒生与方士的对决，但他们终究会有看懂的那一天。而一旦领悟了双方水平的高下，那恐怕某种理所应当的怀疑，就要自所有人的心中生发出来了：

&esp;&esp;如果拼尽全力，却连一个方士都无法战胜，那儒家到底还行不行呐？！

&esp;&esp;这样的疑惑绝不能够允许，所以一切牵涉到朝政的儒生都必须尽力回击。吕步舒仰头思索片刻，断然下了指示：

&esp;&esp;“再去买五千钱的白纸，迅速找人抄写传单。京中围剿方士的声量，一刻都不能小下去！”

&esp;&esp;五千钱白纸，合计两万五千张。两万五千张纸都要手工抄写，那下面的人可真是撞了大运了。听命的几位弟子神色茫然，嘴唇蠕动开合，到底还是只憋出一个字来：

&esp;&esp;“……唯。”

&esp;&esp;总的来说，儒生的舆论攻势其实还是相当有效用的——这倒不是说他们的传单有多么的鞭辟入里，发人深省；而纯粹是因为人海战术、数量攻击。儒生能打爆其余百家，考的当然不只是阴谋诡计，更是真刀真枪不容回避的血腥厮杀；在长久锻炼之后，京中的儒学博士战斗力和组织力都相当之强，轻易就组织了十人的总攻小组，专职编写童谣、抄写传单，向方士发动绵绵不绝的攻势。

&esp;&esp;没错，王某人很聪明，很狡猾，水平很高，但纵使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大家以十敌一，一拥而上，就算直接比拼人数，堆也能将王某堆得手忙脚乱反应不能，最终只有认输了事。

&esp;&esp;以多欺少，以强凌弱，这就是血腥残酷的舆论战场，不爽不要玩。

&esp;&esp;这种倚仗数量发动的人海战术非常有效，非常可靠，是儒生纵横文坛数十年不败的顶尖法宝。久经考验的五经博士们非常明白，这种舆论场的拼杀靠的不是质量而是声量，你骂得粗糙一点简陋一点其实没有关系，只要舆论场里充塞的都是一个人的声音，那你就赢定了。

&esp;&esp;所以说，传单攻势一刻也不能停！

&esp;&esp;在传达了加大攻势的意见之后，吕步舒蛰伏了两日，打算到欧阳博士处摸一摸底。为了观察近几日传单发放的效果，他特意绕了远路，到东市最热闹的地方逛了一逛；而所见的结果则非常令他满意。集市的土墙上已经贴了几张阴阳怪气方士的白纸，叫卖的地方还有小孩子在挤来挤去，往大人手里送传单——到现在为止，白纸还是一件相当稀罕的珍贵玩意儿，所以不少人拿到后很愿意打开来看一看稀奇，甚至带回家收藏起来。

&esp;&esp;只要带回家一看一扩散，这传播效应不就自然诞生了嘛！

&esp;&esp;吕步舒很满意这种效果，放慢了脚步看墙上的纸张。但还没等他细读几句，就有个小孩挤到他的身边，给他塞了一叠纸过来：

&esp;&esp;“郎君，看一看这些新出的纸！”

&esp;&esp;看到挑中的小孩散得这么卖力气，吕步舒越发喜悦，他欣然接下传单，额外摸了个铜板出来，然后抖开白纸，欣赏同门的大作：

&esp;&esp;“甲卯年，木克土；五七之际水为主。”

&esp;&esp;……啊，这应该是殷忠参照《石苞室》做的谶纬。按先秦五德终始的学说，大汉绍续暴秦之后，当为土德；而木（穆）恰恰克土，可见穆姓方士居心叵测，将造大逆。穆祺之“祺”又假通“淇”，所以“五七之际水为主”，暗指穆祺野心勃勃，也是非常凌厉、非常狠辣的攻势——当然啦，姓穆的本人可能看不懂这样复杂的谶纬，但王某应该是一望而知，必当战栗恐惧不胜吧？

&esp;&esp;吕步舒隔空想象了一番王某人畏惧惊骇的神色，只觉喜悦快意，莫可名状。他顺手又翻开了下一张白纸：

&esp;&esp;【……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

&esp;&esp;吕步舒：？？

&esp;&esp;吕步舒愣了片刻，迅速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这应当是方士被喷急眼了，同样写传单贴文告，引用荀子的话来反击儒生。当然，这点小小的反击其实也无关紧要；毕竟不管怎么来讲，对喷的兵力都是十人对一人，优势在我——

&esp;&esp;他顺手抽出了那张白纸，却见纸张的下半部分居然不再是文字，而换成了线条勾勒的人形：

&esp;&esp;帽子歪斜、颓唐不振、惺惺作态，佯装圣人之姿的“子张氏贱儒”！

&esp;&esp;洋洋自得、装模作样、挺胸贴肚、故做高深的“子夏氏贱儒”！

&esp;&esp;性情肮脏、怕苦怕累、大吃大喝、毫无节制的“子游氏贱儒”！

&esp;&esp;寥寥几笔，灵活生动，惟妙惟肖的刻画出了各种“贱儒”的丑态百出；线条清晰流畅，笔触夸张灵活，看一眼就能令人印象深刻，永志不忘。

&esp;&esp;吕步舒有点懵住了。

&esp;&esp;当然，他的懵逼不仅仅是因为是因为此画像之精妙生动，杀伤巨大；更是因为对手反应的莫名其妙——传单是要大规模抄写来扩散影响力的，不是小规模传颂靠质量取胜的；你抄写一段《荀子》上去可以理解，额外画一幅画又是什么意思？

&esp;&esp;画一张画的功夫可以抄写二十份文字还不止，以一敌二十，那就是描绘得再精细漂亮，又能有个屁用？

&esp;&esp;——这人脑子有问题吧？！

&esp;&esp;当对方蠢得恰到好处时，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蓄意的。吕步舒茫然翻动白纸，实在搞不明白方士们怎么会想出这种脑子撞墙的主意——就算他们真花重金找到了最可靠最熟练的画匠，一天之内也最多只能画几百张传单；一天几百张传单，那简直只是茫茫大海中的一朵浪花，根本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esp;&esp;或许是看这位郎君翻动白纸的时间实在太长，善于寻觅机会的小孩哥及时插话了：

&esp;&esp;“郎君很喜欢这种有画的纸吗？我这里还有呢！”

&esp;&esp;吕步舒：“……什么？”

&esp;&esp;小孩哥一把拉开身上背着的褡裢，从里面抓出了一大叠白纸，哗啦啦当着吕步舒的面翻动，每张上面都是如出一辙的画像，线条精细无二：

&esp;&esp;“这是我今天领到的量。”小孩哥告诉他：“发给我纸的那位先生说了，只要我领一张那什么‘木克土’的纸，他们就给我发十张有画的纸——真的很划算呢！”

&esp;&esp;在儒生紧急组织兵力围剿方士时，穆祺设法约见了京中诸子百家的各位名流，于上林苑展示了近日双方骂战的成果。

&esp;&esp;虽然孝景之后，儒风炽盛，各派渐次衰微，已有不振之势；但毕竟是多年积累，流布甚广，终究也还有一点印记，只不过声名大多不显而已。穆祺还是通过上林苑宦官的渠道，费尽周折才凑齐了人数。

&esp;&esp;作为昔日儒家的手下败将，渐次凋零的昨日黄花，百家的遗老们都是领过儒生大教的，单单看一眼童谣传单，就知道又是往日以多欺少、群聚攻击的舆论手段。这样的手段战无不胜而所向披靡，收拾百家士人是一锤一个准，哪怕时隔多年，看一眼传单仍旧是创巨痛深，不敢忘怀。

&esp;&esp;不过，创巨痛深归创巨痛深，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趟这一池争论的浑水。大家都知道儒家的能耐了，怎么愿意平白无故的做这个炮灰？

&esp;&esp;方士有皇帝的宠幸，未必在乎舆论攻击；他们这些人可不一样。要是再被儒生盯上，还不得被锤到大道磨灭？

&esp;&esp;所幸，穆祺也没指望着这些惊弓之鸟能发挥什么作用。在解释完近日的骂战之后，他只是向败犬们展示了印有荀子“贱儒论”、以及特制漫画的传单：

&esp;&esp;“这是印刷术的成果。”穆祺道：“采用新的技术，能够在短时间内大量印刷传单——借助简单的机械结构，一个训练有素的熟练工人一天起码可以印出上万份传单，相比手写有巨大的优势……”

&esp;&esp;他停了一停，又道：“考虑到诸位先前所面临的，与我等同病相怜的处境，我可以在印刷业务上为诸位先生打个八折的限时优惠，供大家一泄怨气……各位以为如何？”

&esp;&esp;

&esp;&esp;在往返两界数次之后，穆祺修订了印刷术的引进方向。他原本打算引入大名鼎鼎的铅活字技术，将印刷业由蛮荒时代一举推动至十五世纪的水平。但再三权衡考量之后，他还是不能不暂时放弃这一宏图——铅活字当然是巨大的技术跃迁，但铸造活字及使用活字却相当麻烦，实在不是现在可以承担的技术奇迹。

&esp;&esp;即使到了一千年以后，活字印刷术一般也更适用于字母语言而非字符语言，毕竟英文字母不过二十六个，常用的汉字却足足有数千，仅仅从铅字挑选辨别出模板，就是不小的苦工，还要印刷工人能够识文断字、熟悉汉字的常用排列；而现在——在文字尚未完全成熟的汉朝。常用的汉字可足足是有上万个之多，在这种情形下，“熟悉汉字”，可绝对不是什么很平常的门槛！

&esp;&esp;——这么说吧，汉赋中用来描述不同颜色、不同种类马匹的专用字，就足足有近百个之多；要是一一都做成活字，那上万个活字基本谁也背不下来，挑选的效率大大降低；要是统统删掉——统统删掉之后，司马相如和枚乘的大赋又该怎么办？你这不是迫害文学么！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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