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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傅云晚握着谢毡的手,一动不动伏在榻边。
御医局赶来了,上上下下几十个人,从医正到药童一个不缺,桓宣在发怒,叱骂他们为何来迟,那模样很让人害怕,可她现在,不怕了。
她所有的爱恨悲喜,都随着谢毡的死,一道死去了。
“滚!”桓宣低喝一声,几十个人狼狈着退出内室,夜风汹涌着裹进来,很冷,可心里却像热油熬煎一般。
骂他们有什麽用,看见谢毡那一刻,他就知道救不得了。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将死之人,知道那样的脸色意味着什麽,就算御医局当时就来,也救不回来,可总得做点什麽,忙起来,才能暂时压下这剜心般的痛楚。
太快了,从生病到如今十天不到,人就没了,谢毡虽说不像他这麽强壮,但也不至于这麽快。桓宣擡眉:“这几天煎药服侍的是谁?”
“我和刘止,”荀媪擦着泪走过来,“还有傅女。”
眼前一霎时闪过病榻上纠缠的唇舌,桓宣顿了顿。
他没想到那个怯生生的女人竟敢那麽做,更没想到谢毡也会如此。在此之前他从未将谢毡与这些风月事联系在一起,姓谢名毡字檀那,毡檀那,梵语的檀香,佛门圣洁之香,就连他的乳名也是佛奴,他从来都如佛子般温雅克制,他的感情更多是佛陀般的悲悯,而不是方才病榻上那个情动不已,咳着血,忘情与人亲吻的男人。
那个女人,让他改变了那麽多。值得吗?桓宣目光沉沉,看着傅云晚,她对谢毡,会像谢毡对她那样,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大将军,”荀媪得不到回答,迟疑着问道,“有问题吗?”
荀媪,谢毡的乳母,从兖州到邺京,几十年忠心耿耿服侍谢毡,刘止,荀媪的儿子,谢毡头一个得力的心腹侍卫。即便谢毡的死有蹊跷,也不可能是他们。“把这些天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我。”
荀媪刚刚擦掉的泪又涌出来,看了眼傅云晚:“去隔壁说。”
隔壁是厅堂,没有内室那股子混合了药味丶香味和血腥的浑浊气味,干净得让人不适应。荀媪低着头抽泣:“都是傅女!她不知怎的让皇帝看见了,要召她进宫,郎君拦着不肯,皇帝就命郎君进宫,罚他裸着身子跪了一天一夜,回来就病倒了。”
桓宣攥着拳。跟他打听到的消息一样,皇帝元辂,那个有名的暴虐帝王,盯上了傅云晚。可他不知道竟是裸身罚跪。紧紧攥着拳,用力到骨节都发着白。那是谢毡啊,那样佛子般高洁的人物,如何能承受这等奇耻大辱?更何况他的身体并不很好,霜降已过,北地寒冷,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如何受得住?
“郎君怕傅女知道了自责,不准我们告诉她。”荀媪泣不成声,“方才郎君叫我进去时还特意叮嘱我不要怨恨她,可我怎麽能不怨恨?这些年因为她郎君受了多少为难?如今连命都没了,我,我真是替郎君不值!”
“不怪她。”桓宣涩着声音,“是皇帝。”
不能怪她。哪怕心里再替谢毡不值,可理智告诉他,不能怪傅云晚。被元辂盯上不是她的错,如今谢家上下都对她怀着怨恨,如果连他也这样,还让她怎麽活。“你不要为难她。”
“可郎君,郎君就那麽白白死了吗?”荀媪压抑着哭喊。
“不会。”桓宣望着窗外,夜色正浓,“该讨的,我会讨回来。”
荀媪惊讶擡头:“弃奴你,你……”
桓宣看她一眼,荀媪心里一紧,连忙低了头。
桓宣没再说话。皇帝,元辂。杀兄即位,荒淫暴虐,京中那些美貌女子只要被他盯上,无论权贵还是平民,已婚还是未嫁,都要夺了去淫乐,许多甚至被折磨致死,傅云晚生得那副模样,被他盯上也不奇怪,但他害死谢毡,那就不行。
“大将军,”刘止敲着门发问,“丧事要不要办起来?”
丧事。直到听见这两个字,才不得不承认,谢毡已经不在了。相伴相扶十数年,他豁出命也要护着周全的人,不在了。有温热的东西缓缓落下,桓宣闭了闭眼:“办起来吧。”
入土为安,他也该安排好他最後一程。
“傅娘子紧紧守着不肯松手,没法给郎君擦身入殓。”刘止跟在身後,嘶哑着声音说道。
桓宣看见了傅云晚,她依旧像他离开时那样,紧紧握着谢毡的手一动不动,桓宣走近:“该给檀那擦身入殓了。”
没有人回应,傅云晚默默伏在榻边,死一般寂静。
桓宣看见谢毡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已经干了,烛火底下阴暗的红。这样不行,谢毡一向最爱洁净,他不能让他走得这麽狼狈。上前一步:“檀那最爱洁净。”
那泥塑木偶一般的人终于动了,回头看他。
红肿的眼里没有泪,槁木死灰一般,方才与谢毡密密接吻的红唇此时变得惨白,唇心几点暗红,是谢毡的血。桓宣顿了顿:“傅娘子。”
傅云晚默默站了起来。
他说得对,谢毡最爱洁净,这样满身血污地躺着一定很难受吧,衣服皱了,头发也乱着,她真糊涂,竟然让他就这麽躺了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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