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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和望着远处,没有说话。
队伍里,谢毡起身:“绥绥,我现在过去会盟台,若是顺利,明日便可啓程回江东。这边人员混杂不安全,我让侍卫先送你去营寨,我晚上便回来找你。”
傅云晚点点头,他推门出去,又反手替她关上门。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坐在包裹得软绵的座位上,座位底下做成储物的箱子,放着点心吃食,是桓宣为她准备的,另一边装着一小斗银炭,桓宣知道她怕冷,每次都会给她多带些。
傅云晚靠在壁上,沉沉吐一口气。他现在到了哪里?冷不冷,饿不饿?
谢毡这一去,直到三更过後方才回到营寨。会盟书下午便签好了,景元和已先行啓程返回建康,留他和景嘉在後面扫尾,只是景嘉与他意见多有不和,这扫尾之事便办得极慢,饶是他心急如焚,也只能一样样耐心做到现在。
此时轻手轻脚进了帐篷,灯还亮着,傅云晚合衣靠在榻边睡着,睡梦之中眉头还紧紧皱着,让他一下子揪紧了心脏。
她这样谨慎,是怕他夜里闯进来不方便吧。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与他竟这样生疏了。
千百种情绪翻腾着,谢毡默默看了一会儿,上前给她披上一条毯子,轻手轻脚又退出来,进了另一个帐篷。
刘止在里面,桓宣那一刀劈得重,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此时挣扎不起来,只能在榻上点头:“郎君。”
“你擅自做主逼迫娘子,伤好之後自去领罚。”谢毡低低咳了一声,“你好好养伤吧。”
出得帐篷,外面一天星斗,冷得彻骨,心里却是热的。就连那顽固的咳嗽也似乎轻了许多。是欢喜的吧,哪怕是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但心里依旧是止不住的欢喜。且偷得一点时日吧。等局势稳定道路通了,他亲身送她回去。
最初的设想是要桓宣一道回江东,但如今这样也好。六镇除了他谁也压不住,若是他也去江东,西北百姓就又要遭受柔然欺凌了。只是如此一来,元辂腾出手就会全力对付他。他总归是对不住他。
擡头望着满天箕斗。弃奴啊弃奴,我自问对得起天下人,可是你,却是我负心最深的人。但愿将来,我能有机会向你谢罪。
三天後。
车子夹在大军中向南而去,门窗紧紧关着,傅云晚拿着书稿却没看,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方才似乎碰到了流民,跟在大军後面不肯走,想要一起回江东。也不知那队伍里,有没有小碗,有没有吴娥,有没有何英。
心里泛起沉沉的哀思,想起上次坐车走远路还是去兖州的时候,那是她头一次出远门,从惶恐害怕到敢于直面死生,那是她生平最宝贵,最独特的一次体验。
都是因为桓宣。若不是他放手让她走那一趟,她又怎麽可能遇见何英她们,怎麽有能力写下这些文字?
三天了,他如今到了哪里,一路平安否?
太行山下。
人马绕过大郡,拣着山间道路行走。
虽然有假的兵书文牒,但为了保险起见,桓宣还是决定绕道山间。天冷得很,呼出的气在眼睛上眉毛上结了一层薄冰,桓宣走在队伍最前面,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腊月二十四了,明公。”王澍跟在後面,文士体弱,脸色明显消瘦苍白了许多,“看来我们这次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要过年了麽。许多压在心底的情绪突然一下子翻腾出来,眼前闪过那个娇小的身影。他曾设想过许多次这个新年要怎麽跟她一起过。真是可笑。桓宣转过脸:“这两天留意搜罗点吃食,给弟兄们过年。”
八天後,除夕。
楼船航行在宽阔江面上,傅云晚隔着窗缝,看见两岸迅速倒退的萧萧落木,看见身後跟着的无数船只,这就是长江了,她已经在江上行了一天一夜,过江之後,就要到达此行的终点,建康。
“绥绥,”思绪突然被打断,回头,谢毡起身将窗户完全打开,“马上就要到了。”
傅云晚跟着起身,湿寒的风从窗口灌进来,看见远处模糊的山色树色,这就是江东了。
从母亲口中听说过,从谢毡口中听说过。桓宣也说过。
说他来的时候是梅雨天,从来到走一次也不曾看见过太阳。说墙壁上长霉苔,门窗上生蘑菇,衣服一碰就出水。那时候烛火朦胧,他灼热的胸膛从身後贴着她,凑在她耳边,语声突然暧昧下去:你也是。
心里突地一跳,急急转过脸去。
“绥绥,”谢毡看见她突然涨红的脸,连耳珠都是红的,不明白她怎麽了,“怎麽了?”
“没,没什麽。”傅云晚定定神,努力想要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像从眼前赶走,可怎麽都赶不走,桓宣的脸,他灼热坚实的胸膛,甚至他发着涩粗重的呼吸都好像在耳边,让她心慌意乱,耳朵烧得通红,怎麽也静不下心来。
夕阳最後一道金光拖在水面上时,看见远处雾蒙蒙的山,冷翠掩映中高大的城池,建康城到了。
“绥绥,下船吧。”楼船缓缓驶向码头,谢毡为她披上裘衣,他眼中带了笑,走上甲板,“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眼前一霎时闪过想象中碧青的山,漫山遍野各色的野花,傅云晚情不自禁,向北边最後回望一眼。
烟水茫茫,看不见来路,离开邺京,离开兖州已经那麽远。短短几天,恍如隔世。他现在,到了哪里?
雁门关前。
桓宣收回大刀,刀刃上滴滴答答,血珠争抢着落下。
方才遭遇数百个押送力夫往平城去做苦役的官军,因为烧杀劫掠百姓被他们撞见,他下令全歼。那些力夫乍然得救,一大半都不肯再回北人的州县,吵嚷着要跟他去六镇讨生活,眼下顾冉他们正在清点核验,决定去留。
“明公,今天就是除夕了。”王澍望着渐渐灰暗下来的天幕,笑着说道,“方才那一战从官军手里抢了几袋腊肉黍米,再加上前些天搜罗的米面蔬菜,今夜可以加上一餐,让将士们好好过个年了。”
桓宣望着远处,地面上黑乎乎的一团,是方才从那队力夫脚上除下的镣铐。
走过去捡起。两指宽的扣环,中间连着拇指粗的铁链,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坚硬冰冷。方才那些力夫中也不少八尺多高的汉子,被这东西锁上後连行动都艰难,只能忍气吞声任人摆布。
桓宣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太沉了,不适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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