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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第1页）

第33章

（三十三）

不久，继母唐柳提着菜篮回来了。她瞥了父亲一眼，径直走进厨房。二娃欣喜地跑向母亲，厨房里随即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母子俩的谈笑声。天亮坐在床沿，目光落在饭桌旁佝偻着背丶垂头丧气的谢老二身上。他多想走过去，像二娃亲近母亲那样拥抱自己的父亲，可站起身後，双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记忆中，他总是奔向爷爷敞开的怀抱，而父亲的出现总是伴随着继母和吮着手指的二娃。天亮的心跳缓慢而沉重，他感觉父亲的呼吸同样如此。最终，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父亲擡起头，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电视的声音和厨房的谈笑让沉寂的屋子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饭菜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谢老二的眼神也随之柔和了几分。

周日的下午在电视与午睡之间悄然流逝，一同消磨的还有这个家庭本就稀薄的温情。在继母和谢老二铁青的脸色中，写满了对生活的怨怼与对未来的迷茫。天亮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拿起课本翻看起来。渐渐地，书中的文字抚平了他纷乱的思绪。

“谢二哥！谢二哥！”楼下隐约传来呼喊声。天亮探头望去，却不见人影。

片刻後，客厅里响起一阵热情的寒暄。天亮推门而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谢二哥，我们不知道您具体住哪层，在楼下喊了半天也没回应，多亏传达室的大叔指路。”秦因微笑着向屋内衆人致意。她身後的其他人也依次上前问候。孟寒礼貌地喊了一声：“天亮哥好！”天亮的耳根瞬间通红，憨笑着低下头，竟忘了回应。谢老二在秦因面前也局促得像个孩子，见天亮这般模样，顿时来了火气，一巴掌扇在他後脑勺上：“没出息的东西，妹妹叫你也不知道应一声！”他搓着手，想招呼客人坐下，却发现椅子不够。继母连忙从卧室搬出一条陪嫁长凳，用帕子仔细擦拭後轻声道：“请坐吧。”

身着邮政制服的秦因英姿飒爽，黑色夹克的孟建风度翩翩。孟家姐妹穿着的粉红与鹅黄羽绒服，更为屋子增添了一抹亮色。秦因与谢老二的交谈主导了话题，孟建则始终微笑倾听，不时点头。寒暄过後，秦因的语气渐渐凝重：“二哥，听说您的车出了事，谢家二老还在乡下杀猪筹钱。这麽大的事，您怎麽不告诉我们啊？衆人拾柴火焰高啊！”说罢，她向孟建使了个眼色。孟建从皮包中取出一个大信封，秦因接过递给谢老二：“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先救急。”这番话击溃了谢老二的心理防线，他双手掩面，泪水决堤。孟建连忙扶他坐下，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一旁的继母和二娃愣在原地，天亮却隐约明白了什麽。他走到父亲身旁，轻轻将手搭在那颤抖的肩上。孟建的手也落在了天亮的肩头。

继母正要开口，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孟星星和二娃一起开的门。两个同龄的孩子未被屋内凝重的气氛影响，笑吟吟地将新客人迎了进来。

五个人鱼贯而入。当第四人现身时，谢老二猛地站起，其他人也随之起身——来的是运输队的领导与交警事故科人员。空气瞬间凝固。秦因识趣地告辞：“二哥，您先忙，有事随时联系。”客人离去後，天亮和二娃被赶进卧室。一扇门隔出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得知车祸赔偿噩耗後焦虑无助的唐柳，门内是两个少年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梦想。二娃说着要当厨师开饭店，渐渐进入梦乡；天亮眼前却浮现一张光彩熠熠的脸庞，那束光指引着他，照亮了未来的路。

车祸赔偿终于解决，谢老二的双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连筷子都拿不稳，更别说握方向盘了。单位照顾他家境困难，安排唐柳去售票处工作。眼看丈夫病情加重，唐柳坚持要带他去市里看病。谢老二却固执地认为是惊吓所致，拒绝就医——他心疼钱。家里积蓄赔光後，还欠着一万二千多元的债。

某日晚饭後，唐柳借口出门，凭着记忆找到了秦因家。开门的孟建热情相迎，正在洗头的秦因包着毛巾就跑出来，孟建自然地为她搓起头发。这恩爱的场景让唐柳鼻尖一酸。听完来意，夫妇俩二话不说取出三百元塞到她手中。

唐柳攥着钱，一路上神经紧绷，死死按住衣兜，警惕地盯着每个路人，直到迈进家门才敢松口气。见了谢二哥，她把去秦因家借钱的事如实相告。谢二哥一听就黑了脸，唐柳抢先提高嗓门：

“日子总得往前过。出了事就解决，账慢慢还。人好好活着，才有还钱的力气。你才四十多，我还不到三十五，总不能病歪歪拖垮後半辈子吧？”

她瞥了眼谢二哥的神情，端起水杯抿了口，继续道：“你跑车时，咱家一年开支後能存近千块。我再上班，一年多七八百收入。谢家父母每年养三头猪出栏，又能添八百多，欠的账几年就能还清。天亮都16岁了，再过两年就成年了，参加工作後，家里进项只会更多。现在关键是治好你的病，让你回运输队开车。”谢二哥沉默着点头。

去南都医院途中，谢二哥胃里翻江倒海。向来开车的他极少坐客车，此刻在车上晕头转向，吐得狼狈不堪。坐到医生面前时，仍眩晕嗳气。

“主要什麽症状？”戴白纱布口罩的医生问。

“右手抖，拿不稳筷子！”唐柳忙替他答道。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两周！”

“手抖前经历过什麽事吗？”医生话音刚落，唐柳正要开口，谢二哥却打断妻子：“我来说吧。”

他颤抖着摸出烟盒，医生见状立即制止：“医院禁止吸烟。”

谢二哥哆嗦着把手搁在诊桌上，断断续续回忆起出事那天的情形。那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出车，驾驶载有42人的客车从南城开往省城，行驶在熟悉了的国道213线上。刚驶出南城地界，突然脖子发紧，仿佛被人猛地套上铁箍，胸口憋闷难忍。他想撑到前面那户带露天厕所的人家，让旅客休整，自己也缓一缓。谁知车子刚往民户家停靠，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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