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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第1页）

第46章

（四十六）

“讣告：全省先进教育工作者，省级学科带头人，南都市第一批援藏干部，我校常务副校长，优秀人民教师孟建同志，于1997年7月6日在自藏区返回南都途中遭遇落石，车辆坠崖不幸殉职，享年45岁……”

世界在孟寒脚下剧烈倾斜。她拼命揉搓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颤抖着从头再读。当目光第三次触到父亲名字时，耳边炸开孟星撕心裂肺地哭喊：“姐姐！这不是真的！”

“是孟校长的女儿……”周围响起压抑的啜泣。几个学生红着眼眶望向姐妹俩，空气凝固成沉重的琥珀。

孟寒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她猛地转身欲逃，凉鞋带却在慌乱中松开。她甩掉鞋子，赤着脚拽起号啕大哭的妹妹向家狂奔。

推开门的刹那，母亲与外婆红肿的眼睛印证了最坏的猜想。孟寒右手死死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妈，楼下……是真的吗？”

秦因最後的僞装轰然崩塌，捂住嘴的指缝间溢出压抑多日的呜咽。孟星的哭声顿时拔高八度，在客厅里炸开。

“爸爸……现在在哪里？”孟寒强忍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声音颤抖却清晰。

她突然注意到父母紧闭的卧室门——高考三天来母亲严防死守的禁区。孟寒踉跄着冲过去，却在触到门把时突然放轻动作。回望母亲的眼神里带着最後一丝希冀，得到的却是秦因含泪的颔首。

门扉轻啓，柔和的台灯光晕里，父亲穿着他最珍视的黑西装白衬衫，在相框中温柔微笑。黑白遗像被素白与明黄的菊花簇拥着，铺满整张书桌。紧闭的窗帘外是他耕耘半生的校园，窗内是他用生命守护的家。原来考场上的安心感并非错觉——父亲早已归来，以另一种形式守护着她。

“爸……”孟寒跪倒在遗像前，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积蓄多日的泪水终于决堤。

2006年7月，开往藏区的大巴颠簸在盘山公路上。孟寒望着窗外掠过的经幡，行李箱里装着眼科博士的执业证书与九年未解的执念。这片父亲长眠的土地，在每年7月6日都让全家心如刀绞，却最终成为她必须抵达的远方。

高考的七月带走了父亲，九年後的七月引领她归来。作为省城医学院派往藏区的义诊医生，她既要为雪域高原送去光明，也要完成与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的重逢仪式。这些年在世界各地求学，每逢忌日她总会面朝西方深深鞠躬。此刻车窗外每一株格桑花，都倒映着父亲慈爱的目光。

肺结核曾让母亲在生死线上挣扎，却创造了医学奇迹般的康复。而父亲珍藏的六十封信，让她找回了那个曾默默守护三年的少年。记得录取通知书送达那天，高个子男生举着信封在谢二哥面前雀跃：“爹，我考上了！”未等父亲说完祝福就飞奔而去，追着孟寒搬家的汽车直到视野尽头。

那个怀揣飞行梦的男孩，在北方航空学院的训练场上，曾为学业压力仰望星空。繁星让他想起幼时躺在爷爷膝头数星星的夜晚。有颗“会走动的星星”每周准时划过天际——长大後才知道那是夜航的班机。九岁才入学的农村少年，直到某个夏日遇见穿粉裙的小孟寒。她扑闪着大眼睛问：“你是住在牛背上的牛孩子吗？”这句童言让他第二天就拽着爷爷要去上学。

十六岁在南城中学重逢时，马尾辫少女眼里的澄澈光芒，照亮了他整个青春。大学期间写的十一页长信，记录着第一次考过80分丶第一次驾机升空的悸动。虽然最初回信的是孟建叔叔，但承诺“高考後转交”的答复，已足够让他在每个训练至精疲力竭的夜晚重燃斗志。

当孟寒终于读到这些信时，天亮已通过航天员选拔远赴海外。鸿雁传书的九年里，那些带着机油味的信纸，让爱情在时差与距离中愈发鲜活。

为照顾生病的母亲和读高中的妹妹，南都市高考状元孟寒选择本省医科大学。2003年硕士毕业时，她以优秀毕业生身份公派英国深造。此刻行驶在高原上的大巴，正载着她完成这场跨越生死的团圆。

当谢天亮结束六年海外训练回国时，迎接他的不是航天员的荣耀，而是一纸调令——转任西南军区空军飞行员教官。他颤抖着手指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连串消息，每条发送间隔不超过三秒：

“寒寒，我回来了！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见你！从今天起，我要360°无死角地爱你！”

远在伯明翰的孟寒直到第四天才打开电脑。登录□□的瞬间，那只小企鹅疯狂跳动起来，天亮的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看到我回国的消息了吗？是不是高兴得说不出话？”

“在忙什麽？快回我！”

“身体不舒服吗？”

“孟寒，我决定调回西南军区，回来娶你！”

屏幕前的孟寒又哭又笑。自书信往来一年後，他们同时申请了□□账号，在像素化的视频窗口和电子情书中，六个春秋悄然流逝。

“牛孩子，我已经在伯明翰安顿好了，你怎麽办呢？”打完这行字，泪水模糊了视线。这六年来，是天亮那些带着机油味的信纸，一点点缝合了父亲离世留下的伤口。他曾写道：“寒寒，你永远不懂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对爱的渴望。你没了爸爸，我没了妈妈，就让我们的爱互相补全吧。”

天亮每月准时将军用卡里的津贴转到孟寒账户，而孟寒总舍不得花，将这笔“爱情基金”悄悄存起来。六年後，这笔钱变成了省城一套小公寓的首付——那是他们未来的家。

2005年9月，孟寒完成博士学业准备归国。盼了十一年的天亮精心策划了一场机场求婚，带着六个战友反复排练，就等女主角现身。从视频通话里走出来的恋人，即将在现实中相拥。十一年的光阴，在学习和训练中沉淀成最醇厚的爱意。无需海誓山盟，那些深夜发送的每一句“晚安”，那些跨越时区的视频通话，早已将两颗心熔铸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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