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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看灯才一梦,雾里探花思几重(一)
天空密遮遮的,没有半块云彩也不见一丝阳光,周遭都是混沌的黄。郁婉倚在灰色的门框上,却好像被抛掷在一个黄色的大玻璃罐子里,到处是铺天盖地的昏黄。
到底是梦做的太沉,魇了这许久,好在白日里多了些肃杀的秋风夹带着悉索滚动的枯叶,不然还只当是在梦中,无论如何再醒不转了。
“怎麽站在风口里,怕回头又受了凉。”顾西川仍穿着出门时的那件深灰色棉布长袍,脖子上简单的系着一条棕色的方格布围巾。亭匀的身量,却显得比几日前要瘦削了。
“不打紧,我才要去迎你,正巧在这里站住你便到了。”郁婉笑了笑,接过他手里提着的柳条箱说,“怎麽这麽急,连箱子也不曾放下”
“就是怕你出来迎我,旧病没好再又添上了新病可怎麽得了还好,还好,我总算及时,你还没走出太远。”顾西川一面蹲下来将绛年抱在怀里,一面牵了郁婉的手走进屋里。
郁婉偏着头瞅着他直笑:“我哪里就柔弱到这个份儿上,难道真成了纸片人,连风也吹不得了”
顾西川却只一个劲儿地低声喃喃着:“总该多添两件衣服的。”
“哎,如今战局愈发紧张,就连上海的公共租界也沦陷了。”顾西川一走进屋子,便将呢帽摘下来搁在桌子上,叹着气说。
“百无一用是书生。郁婉,你不知道如今日寇猖狂至此,我真恨不能冲到战场上生啖他们的血肉;偏偏又只能茍安一隅,仍旧教着无用的书。国土失据一寸,我便带着学生们退据一寸,如果真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那麽……那麽……”顾西川全身不住地抖着,双手握拳,手上的青筋鼓出,一突一突地跳着。
“那麽我们就投进黄浦江里。国家一日在,我们一日守着学生们;如果国家真的亡了,我们就和千万万前线的战士们一起为它殉葬。”郁婉说,一字一字,字字清晰地说,好像无数根芒针扑簌簌斜射下来刺在心口上。
“娘,那我怎麽办?哥哥怎麽办?”绛年伸出软软的小手紧紧拉住郁婉,带着哭腔,哀哀地乞求着。
郁婉身子骤然摇晃了一下,轻绡似的从椅子上滑落,将绛年拥在怀里,声音轻颤着,“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什麽也顾不得了。”
“郁婉……”顾西川用涩重的声音唤了一声,却终究没有再说话。
突然间秋风大作,“嚯”地一声顶开两叶红杉的木门。“劈啪啪”一阵响声,屋子里扫进了几片巴掌大的梧桐叶子,皱巴巴的,随着打旋儿的秋风着地滚了几周,终于不动了。
“怎麽倒忘了插上门闩”顾西川揉了揉眼睛,偏过头,意欲掩一掩泛红的眼眶,就急趋着前去关门。
秋雨梧桐叶落时。这是梧桐叶落的季节,只是少了一场秋雨,所以连悲哀都不彻底——蛩声是潇潇的,哭声是闷闷的。原该如此,郁婉想,悲哀也是不尽兴不完满的,十几年前的雨何尝不带着一副滑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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