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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之事（第1页）

前尘之事

要说我与江遂的相识，其实非常复杂。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说我阿爹；若要说我阿爹，那就又不得不说我阿娘；那既然是说我阿娘，更要先说我外公。

我外公，是罗家第八代掌门人。罗家是云瑶最显赫的商户，与如今各国，多多少少都有商业往来，掌握着整个九州万方最大的商业网，是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单论财富，与宋国不相上下。

云瑶在前朝灭亡，九州分裂後，并无君主。云瑶人自给自足，没有徭役赋税，只采桑耕田，互做生意，是真正的世外桃源。虽然这块肥肉被各国觊觎良久，但因对外临海，对内环山，易守难攻；我外公又招揽各地武林高手，将云瑶守成了一块铁桶，保得云瑶世代安宁。

但这些，除了我家人外无人知晓，我外公，是真正的隐身富豪。

罗家先祖，生在前朝，出身草莽，名为狗蛋。因家中贫困，年近三十仍无钱娶妻，父母已然离世，只剩他一人独活。不知家中第几次无米下锅时，恰好当时官府招兵，清缴山匪。狗蛋先祖觉得，反正只他一人，只管搏一搏，若死，能与九泉下父母团聚，若能有幸立功，以後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因此他毅然决然的去了。

不想狗蛋先祖确实勇武，立了功绩，後又经人介绍参军，做了百夫长，娶了媳妇，日子也算是好起来。

只是狗蛋先祖识字不多，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他素来羡慕那些书香世家的贵族子弟，各个气质不凡，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行为举止斯文有度。他立了家训，要以读书为尚，到前朝末年，第六代罗氏子孙，终于官拜上卿。但这是後话。

且说先祖，他励志处处学习人家，後听说，人家都要按资排辈，一代一代续写家谱。虽读书学习，不能一下子成为大家，但起名这件事，先祖还是十分在行。先祖不忘本，因为自己名为狗蛋，所以给子孙後代留的家谱麽，也都要按照动物起名。

恰好到我外公这里，轮到了“鱼”，我阿娘轮到了“鸟”。所以，我外公名叫罗非鱼，我阿娘名为罗青鸟。

到这我得提一嘴，其实本来轮到我这一辈，应该叫“驴”了。我外公坚持遵循祖训，要叫我“罗淑驴”——因为我外公说，“驴”字难听，要用个好听的“淑”字调和。幸亏我阿娘，死活不肯同意。她与我外公的名字再扯，到底也能叫出口，一个女孩子叫驴，一辈子都擡不起头。为了这事他们俩吵了半年，最终我阿娘气极，来了一波釜底抽薪，一拍桌子说，我是靳家的孩子，该随父姓，取名小鸢。

于是，我就随了我外公最讨厌的人，我阿爹的姓氏。

为何我外公会讨厌阿爹，这其中的事情，也很有讲头。

我外公只有阿娘一个女儿，从小视为掌上明珠，极尽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偏生这样百般呵护的女儿，只出了一趟家门，就被我爹拐跑了。

但这事後来我跟红逍姨确认过，是我阿娘硬追着我阿爹跑，甩都甩不掉。这点我便随了阿娘，因为我阿爹是我娘见过的最俊俏的小郎君，令我阿娘倾心不已。

但我外公嘛，护短护到一定境界，非说都是我阿爹的错。每每提起我阿爹，他都吹胡子瞪眼的。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说到底我阿娘也是要嫁人的，外公再讨厌女婿，也要找一个回来，阿娘与阿爹也不至于成了被棒打的鸳鸯。他们之所以无法终成眷属，还有另一层原因，那就是，罗家与靳家，是世仇。

靳家先祖与罗家先祖，是同乡。不同于罗家穷困潦倒，靳家是百年望族。曾经罗家狗蛋先祖做过靳家的佃农，在某一年闹饥荒时，去管靳家借粮。靳家当然不肯，饥荒时候，人人朝不保夕，便一口回绝。狗蛋先祖只好带领父母，挖了几天草根，啃了几天树皮，虽侥幸挺过了当时，但後来父母身体每况愈下，没几年就双双离世。狗蛋先祖将此件事都归到靳家头上，至此互相怨恨。後来双方後代均在前朝致仕，本就互不顺眼又成了政敌，关系雪上加霜。再後来罗家第六代掌门人，看透官场黑暗，选择远离朝堂，在前朝覆灭之前，就定居云瑶。而靳家，在九州分裂後，作为前朝天子近臣，竟也能在宋国站稳脚跟。

可惜，阿娘与阿爹相识的时候，不知道彼此家世。阿娘天天缠着阿爹，一口一个靳哥哥，叫的阿爹渐渐守不住本心。偏生我阿娘也是四处惹祸的性子，所以这点我也是随她，但她从不承认。那日她跟人斗酒，喝了个醉醉醺醺，又去缠我阿爹。

那……年轻人嘛，感情正好，我阿娘十分大胆，我阿爹一个没把持住，俩人便干柴烈火，一拍即合，至此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他们俩，也过了那一段快活日子。

可惜就可惜在，我阿娘肚子里，有了我。到了这种程度，必然是要谈婚论嫁。结果一探听，才知道互相底细。双方家长都炸了锅，不肯同意这门亲事。我外公到底是顾及我阿娘肚子里的我，想上门求和，化解祖上的冤仇。

可靳家的老夫人，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奶奶，不是什麽善茬。听我阿娘未婚先孕，心中极为不喜，处处说话难听，说我阿娘不守规矩，自轻自贱。还说已然相看了个官家小姐，势必不会娶我阿娘进门。

我外公被气的够呛，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时我阿娘和阿爹，还在为了自己幸福努力争取，他俩一同住在桃花坞，静静待我出世。可惜老夫人展示作妖属性，诱骗我阿爹回家，说是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人世。我阿爹终究是扛不住，回家探望，却不想，再也不曾回来。

阿娘日盼夜盼，终不见人，一颗心死，回了外公家，只将我生下，再不提嫁给阿爹的事。但她十分怨恨，每每提起阿爹，都咬牙切齿。这俩人，就这般被斩断了缘分。

我後来将他们的经历讲给江遂听。江遂说，他们俩的情况，与她看过的一出西洋话本极为相似，那个话本叫……奥，叫“萝卜粥与竹沥液”。

所以我外公对我的感情，也十分复杂。一方面，我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女儿的孩子，爱屋及乌，所以我乖巧如阿娘儿时样子时，外公那是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只当我是缩小版的阿娘。

另一方面，我又是靳家的孩子，当我因为淘气，被阿娘追着打的时候，我外公还是会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嘴里不住说:“对，打的好，靳家的人就该打！”

然後我就会跑到他身边，闪烁泪汪汪的大眼睛。这就会瞬间使他想起阿娘小时候的样子，他便马上心软，阻止阿娘，说:“你还好意思打她，都怪你自己跟靳家人跑！”

我阿娘要是顶嘴，就会升级成外公追着阿娘打。阿娘因为被打愤恨，就接着打我，以此循环。我小时确实闹腾的紧，大了才好些，这种事情在当时几乎天天上演，整个院子可以说因为我，是一番鸡飞狗跳。

但我能闹出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如同大多数孩子一样，我也对双亲有着无限执念，哪怕我是罗家呼风唤雨要什麽有什麽的大小姐。三岁时，我开始缠我阿娘找阿爹。缠到我四岁，阿娘终于无法忍受，与我说，只要我听话去做一件事，她就告诉我，我阿爹在哪。

那时的我，年纪很小，找阿爹，纯粹是本能。

于是，我阿娘就将我送到了重华山，她说的事，就是让我学习。重华山上的师父，是云瑶有名的育人大师。

就像我之前说，我师父不肯要我，因我声名远扬，是个淘气的魔头。但我阿娘，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即使我那时才四岁，也对去重华山的场景印象深刻。

我阿娘带我爬了重华山一万八千节阶梯，到了师父的学堂门口。

她带我端端正正跪下，请求师父收我。师父高高在上坐着，微微闭着眼，说:“师妹，不是我不肯，是实在不能。我这山中都是男弟子，小鸢是从小被罗老宠爱的姑娘，怕是受不得这个苦，带她回去，好生娇养吧。”

我阿娘跪的笔直，恭恭敬敬的说:“我能将这孩子送来，以後要打要骂，全凭师兄做主，我与罗老头，绝不插手。还望师兄看在往日情面，成全于我。”

我师父眼睛一闭，不再言语。

我的第一次拜师失败。

第二次，我阿娘带了各色礼品，又爬了一万八千节阶梯，跪在我师父门前请求。我师父还是那般说辞，一脸高深莫测的回绝。

第三次同样，我阿娘甚至带了许多银票。师父他仿佛世外高人，嫌弃我是没有根骨的凡人，不肯收。

这一次，我阿娘终于爆发了。

她本来也是跪着，在我师父满口“不可，不行”中，突然跳起，对我师父大喊一声:“吴大柱！你装什麽装？”

我师父被这一声喊吓了一跳，眼睛从高深的半闭一下睁开，不敢言语。

“我真是给你脸了，你还没完了是吧？”此时我阿娘已然情绪上头，谁也劝不得。“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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