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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悦（第1页）

不悦

在人群的外围光影交错处，向澈也作为他所在那家小型策展公司的代表，陪同领导出席了晚宴。

他身上那套租来的晚礼服，深黑色，剪裁勉强算得上合体，但肩线处细微的松弛和袖口略长的布料，无声地暴露了它的临时性。

他努力维持着挺拔的姿态，如同峭壁上的孤松，在华丽喧嚣的海洋边缘，竭力维持着一份岌岌可危的得体。

当拍卖师的声音因那支古董钢笔而愈加高亢，价格数字不断跃升时，向澈和他的顶头上司——一个脑满肠肥丶脸上永远挂着油腻笑容丶惯于钻营的王总——正并肩站着。

王总那双被脂肪挤成细缝的眼睛，紧紧盯着台上那支被灯光烘托得如同圣物的钢笔，又斜睨了一眼身边站得笔直丶目光沉静地落在钢笔上的向澈。

一丝混合着嫉恨丶不甘和极度轻蔑的阴鸷光芒，在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

他肥胖的身体微微倾斜，带着一股浓重的雪茄和酒精混合的气息，凑近向澈，压低了声音，那语调如同淬了毒的蜜糖，粘腻而尖刻：

“啧，看看，瞧瞧！”他用手肘不轻不重地丶带着侮辱性地捅了捅向澈的肋骨，力道足以让向澈身体微微一晃，“许总随随便便从指缝里漏支破笔出来，都够买咱们那小破公司小半年的流水了吧？”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像蛇信子一样舔舐着向澈紧绷的侧脸线条，“我说向澈啊，你这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拼掉半条命，挣的那点仨瓜俩枣的辛苦钱……”

他顿了顿，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丶如同痰涌的轻笑声，“够买这支笔的……笔帽吗？嗯？够不够得上人家笔尖上那点铂金粉？”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液的冰针，带着刻骨的恶意和羞辱，精准地丶狠狠地扎进向澈的耳膜，穿透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他脸上那副精心雕琢的丶温顺得体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如同被冰封的湖面，凝固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肌肉的僵硬清晰可见。

然而，就在下一秒，那笑容以更完美的弧度重新扬起，弧度精准，无懈可击，仿佛一张被无形丝线强行拉扯丶焊死在脸上的冰冷面具，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封存。

他没有立刻看王总，而是先端起手中那杯几乎未动的红酒。深红的酒液在高脚杯中轻轻晃荡，映着水晶吊灯碎裂的光点，如同凝固的血。

他微微侧过身，正面朝向王总，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穿透两人之间那点距离，带着一种奇异的丶近乎冷酷的平静和清晰：

“王总说笑了。”他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真理，“许总的境界，他的眼界和格局，本就不是金钱这种俗物能够衡量的。”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王总那张因刻薄而扭曲的胖脸，投向台上那支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丶承载着时光重量的古董钢笔，更仿佛穿透了重重人影，落向那个立于光芒中心的丶清冷孤高的身影上。

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和专注，声音也随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丶近乎朝圣的认真：“这支笔的价值，在于它本身承载的历史印记，更在于许总借此回馈社会丶泽被他人的心意。我们这样的人，”

他微微停顿，这个词组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平静的认命和微不可察的自嘲，“能做的，不过是尽己所能，在尘埃里仰望并追随这样的高度罢了。”

他的话语，温和依旧，姿态谦卑依旧，却像一把包裹在丝绒里的丶淬了寒冰的软刀子。

不动声色间，将王总那赤裸裸的丶散发着铜臭的金钱比较，映衬得无比粗鄙丶庸俗不堪，如同在名画上涂抹的污迹。

王总被他这番不卑不亢丶却字字诛心的回应噎得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喉结上下滚动，却如同被鱼刺卡住，发作不得。

他只能恨恨地瞪了向澈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最终从鼻子里重重地挤出一声冷哼，如同败犬的呜咽，猛地别开了那张油光满面的肥脸，仿佛再多看一秒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向澈那句清晰无比丶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境界”丶“心意”丶“仰望追随”，如同三颗精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喧嚣的声浪中划出无形的轨迹。

恰在此时，人群前方，那道清冷挺拔的身影正欲举杯，回应旁边一位刚刚竞拍成功的商界巨擘的致意。

杯沿即将触碰唇边的刹那，那三个词，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推崇和难以言喻的虔诚力量，如同带着倒刺的荆棘藤蔓，毫无预兆地丶狠狠地缠绕上来，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许星烨的心口。

一种极其陌生的丶尖锐的刺痛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从心脏炸开，顺着神经末梢疾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握着香槟杯的修长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那剔透的水晶杯脚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丶濒临碎裂的呻吟！杯中金黄色的液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细密的气泡疯狂上涌丶破灭。

他猛地侧过头。

动作幅度之大，打破了惯有的从容！冰冷的视线如同两道淬了万年寒冰丶瞬间凝成的实质箭矢，裹挟着被冒犯的愠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丶更无法掌控的强烈烦躁，穿透了衣香鬓影的重重帷幕，精准无比地丶带着千钧之力，狠狠钉在了角落光影里的向澈身上！

那眼神，锐利如手术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仿佛要将那个穿着租来礼服丶带着完美面具的男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审视之下，是更深沉的丶被强行闯入私人领域的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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