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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第1页）

潮水

是向澈。

他穿着一条洗得发白丶膝盖处微微磨损的牛仔裤，一件同样陈旧丶毫无版型可言的普通黑色夹克，肩头挎着一个半旧的丶鼓鼓囊囊的电脑包，脚步沉重而拖沓，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里。

他深深地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慢慢地丶几乎是挪动着，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楼道口走来。

一整天的奔波劳碌，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尚未完全恢复的虚弱，让他看起来比刚出院时更加憔悴不堪。昏黄的路灯光线吝啬地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丶写满了透支与麻木的脸。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疲惫与痛苦之中，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停在阴影里丶如同蛰伏凶兽般的豪车，更没有察觉到车内那道如同实质丶几乎要将他刺穿的冰冷锐利的目光。

他只是机械地丶凭着本能，一步步走向那个象征着短暂喘息丶却也如同囚笼的黑暗入口。

就在向澈即将踏入楼道那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阴影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而突兀的巨响，如同惊雷炸裂在死寂的暮色中！宾利沉重的丶线条冷硬的车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外推开！

许星烨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寒冰中挣脱的魔神，一步跨出车门！昂贵的皮鞋踏在布满灰尘和碎屑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他像一尊移动的丶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气的冰雕，周身裹挟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凛冽怒意，几步就挡住了向澈的去路，将他彻底笼罩在自己高大的身影和冰冷的威压之下！

昏黄的路灯光线从侧面打来，将他冷硬如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条勾勒得如同险峰峭壁，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毁灭性的穿透力，直直刺向向澈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瞬间惊愕擡起丶写满茫然与疲惫的脸！

“恭喜向经理，”许星烨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西伯利亚荒原最凛冽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讽刺和冰冷到极致的怒意，如同冰碴子狠狠砸在向澈的脸上，“事业爱情双丰收，当真是——前途无量！”

向澈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他看着如同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面前丶浑身散发着骇人怒火的许星烨，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丶如同看待污秽般的鄙夷和熊熊燃烧的愤怒，听着那冰锥般刺耳的“恭喜”和“爱情双丰收”……

瞬间，一切都明白了！那张如同毒蛇般阴险的小报！那些充满恶意揣测的文字！

他今天也看到了。

巨大的丶积压已久的疲惫，连日来像山一样压在肩头的委屈和生存压力，在这一刻，被这无端的丶恶毒的猜疑彻底点燃。引爆。

一股强烈的丶从未有过的愤怒，混杂着一种被反复误解丶被践踏信任丶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尖锐疼痛，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冲垮了他长久以来赖以生存的隐忍和克制。

他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仓皇地低下头，没有试图退缩或解释。

而是猛地擡起头，直直地丶毫不退缩地迎向许星烨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顺丶疲惫或悲伤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陌生的丶带着血丝的丶如同濒死困兽般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丶极致的失望。

“许总！”向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身体的疲惫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丶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丶玉石俱焚的决绝，“林晓然教授！她今年六十岁了！是我母亲主治医师张教授的师姐！我费尽周折，放下所有尊严去求她，只是为了能请她吃一顿饭，拜托她帮忙联系国外研究我母亲那种罕见病情的顶尖专家！那是救我母亲的命！”

他向前猛地逼近一步，尽管身高不及许星烨，此刻那股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气势却丝毫不弱，甚至带着一种悲壮的压迫感。

他死死地盯着许星烨那双因他激烈的反驳而微微睁大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惊愕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被逼至悬崖边缘丶退无可退的绝望反击：“那张照片！那个该死的报道！是角度！是恶意截取的瞬间！是那些躲在阴沟里的丶无聊透顶的人为了博眼球丶赚黑心钱编造出来的下流故事！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膛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这污浊的空气连同所有的屈辱一起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嘲讽和深入骨髓的自嘲，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针，狠狠扎向对方：

“许星烨！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不是所有人接近你，都图你什麽！图你的钱？图你的势？图你许大少爷这份高高在上丶永远带着有色眼镜丶永远不肯相信别人哪怕一点点真心的尊贵身份？！”

最後一句质问，如同凝聚了所有愤怒与绝望的重锤，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两人之间本就脆弱不堪丶布满裂痕的关系之上！空气仿佛被这声质问彻底撕裂！

向澈吼完，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眼中那熊熊燃烧的丶愤怒的火焰如同被冷水浇灭，迅速熄灭，只馀下深不见底的丶如同死灰般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灰败。

巨大的悲哀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不再看许星烨脸上是何表情，也不想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去解释什麽。

他猛地转过身，像逃离瘟疫般，用尽最後一点残存的气力，决绝地冲进了那散发着霉味和黑暗的楼道口，只想将身後那个冰冷的世界丶那个将他伤得体无完肤的男人，连同这令人窒息的羞辱和心碎，彻底隔绝在外。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仓皇回响，迅速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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