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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石俱焚（第2页）

苏崇收束目光，合眼仰头，想起那张令他心驰神往却求而不得的面容，唇边的笑竟也多了几分真心。

只是真心并未维持太久，很快，他再睁眼时，又是那副狠辣无情的模样。

“当年分明是我先与云儿相识，我是云儿的贴身护卫，与她朝夕相处，若不是被裴廷之横插一脚，云儿迟早会嫁我。”

裴廷之，是裴敛父亲的名讳，云儿，则是他母亲的闺名。当这两个名字被苏崇道出，裴敛瞳仁骤然紧缩。

“人人都道裴廷之高山玉雪，芝兰玉树，可只有我知道他有多虚僞！他仗着家世才貌，将我踩在脚下，分明看不起庶人出生的我，却偏偏要在云儿面前充作好人，助我投军又举荐我入禁军，看似为我前程谋划，实则不过是想将我送离云儿身旁而已。他越是惺惺作态，我就越恨他！”

故事说到此处，苏崇那双见惯风雨的眼也隐隐染上猩红，积蓄着浓烈不甘的恨意。

裴敛只觉浑身血液冰凉，刺骨寒意自骨缝中溢出。可想起记忆中温柔似水的阿娘，又仿佛被放在猛火上烹煮，烈火噬心。两种极致的灼热和冰冷在他心上猖獗，几乎要将他撕碎。

原本还在气头上的姜安此时此刻也安静下来，意味不明地看向身旁看似镇定，实则牙关紧咬的裴敛。

但故事还未说完，苏崇嗤笑一声，接着又道：“所以我日日思量夜夜谋划，终于让我找着机会对付裴廷之。当年投军上战场时，我曾落入上景之手，不幸，却也是万幸，做了段时日的俘虏，结识了上景大皇子池慕麾下之人。後来大俞上景互换俘虏，我得以脱身，在裴廷之的安排下入了禁军。”

“说来也是老天眷顾，一日值守时恰巧听见姜啓与朝臣抱怨裴廷之与他意见相左，左右百姓舆论，掣肘于他，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趁机向姜啓献计，顺理成章得了姜啓的信任重用，如此一来，扳倒裴廷之，易如反掌。”

说到此处，苏崇眼中的恨意已然被得意取代：“家世好又如何？百姓爱戴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死在我手里！就连姜啓那皇帝老儿也是我的一步棋，手下败将罢了！”

他仰天大笑，说不尽的傲然自得。

而裴敛几乎要将手中那柄匕首捏碎。

其实真相与他当初所猜测八九不离十，只是他没料想到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因为母亲。

苏崇口口声声说母亲迟早嫁他，但裴敛记得分明清楚，当年父亲母亲伉俪情深，十分恩爱。母亲还曾与他说过，能嫁给父亲是她此生最幸福之事。

而父亲一生行善，平淄乃至江都，多的是受过裴家恩惠之人。当年青州泛洪，那些平日里享尽权贵的高官们避之不及，是父亲同工部和府衙那些寻常小吏，一锹一锹地挖渠分水，亲自到各处施粥赈灾，辛劳了整整两月才安顿好受灾百姓，阻止疫病泛滥。後来父亲归府时瘦脱了相，裴敛起初甚至都没认出那衣裳破旧丶面黄肌瘦之人自己的父亲。

这样一个人，会看不起他以命相护的寻常庶人吗？

裴敛与苏崇都该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苏崇心胸狭隘，为了他的一已妄念而已！

“可惜啊。”

裴敛堪堪压下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怒火和与他同归于尽的冲动，又听苏崇故作深沉地笑了笑，满眼遗憾：“可惜云儿太傻，被裴廷之蒙骗至深，竟不与我离开，却要殉夫。”

“说来我也是太过心软，见你年幼，骨子里流着她一半的血，容貌又与她有几分相似，竟一时脑热将你留了下来。”

他摇头叹息，扯着嘴角大言不惭道：“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的错误，今日本督就亲手修正，送你去见裴廷之。”

话至此处，苏崇认为自己已是仁至义尽。做人做到他这份上，也算圣贤了。

他擡起下巴，朝裴敛手中匕首点了点，耐心几近：“你要的真相本督给你了，动手吧。”

说罢，他侧过身，看向乌黑墙垣後的苍翠山峦，倒真像是不忍亲眼见证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自戕一般。

姜安挑眉看向裴敛，却再没方才那股滔天怒火，与恰好看过来的裴敛相视一笑。

裴敛转动刀柄，刀刃在日光下泛起湛湛寒光。

他微微眯眼，却是将那匕首扔回苏崇跟前，冷笑道：“错误是该修正，但这个错误不是我，是你。”

匕首不偏不倚落在苏崇脚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岳真看了眼匕首，擡起头，看见了苏崇脸上快要崩毁的裂痕。

苏崇先是侧看向面前二人，审视半晌才又转过身来，横眉倒竖，嗓音沉厚如千斤巨石：“裴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麽？三千玉麟军，你当真要玉石俱焚让他们都葬身于此？”

话刚说完，他又似是想到什麽，擡手指向裴敛，衣袖下的手臂微不可查地颤抖着：“还是说，你还有其他助力？”

但不等裴敛说话，他又急声否认：“不可能！江都一兵未动，各州也都按兵休甲，你还能倚仗谁？”

“当真不可能吗？”

苏崇话音刚落，衆人身後传来一声清亮声线，落入苏崇耳中却犹如索命鬼魅：“苏崇，你还是高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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