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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痴儿心无邪（第1页）

第五十章痴儿心·无邪

不知昏睡了多久，东方烬浓密的睫毛终于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那双眸子依旧带着离心之症特有的清澈懵懂，像是初生的幼鹿，茫然地映出头顶素色的帐幔。

“唔…”一声含糊的鼻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细微的不适。

几乎是同时，一张胡子拉碴布满血丝却写满狂喜的大脸猛地凑到了他眼前，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阿瑾！阿瑾你醒了？！”霍云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眼睛死死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又睡过去。

东方烬被他这突然放大的脸和激动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後缩了缩，清澈的眸子里立刻浮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委屈地瘪着嘴：“卓…卓哥哥…凶…”

霍云卓一僵，满腔的激动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手足无措的慌乱。“没有凶！没有凶！”他连忙放软了声音，笨拙地安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卓哥哥是高兴！阿瑾醒了，卓哥哥高兴！”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了他。

东方烬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肚子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噜”声。

“饿…”他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看着霍云卓，一只手无意识地揪住了霍云卓的衣袖，轻轻摇晃，带着孩童讨要糖果般的依赖。

霍云卓那颗被千锤百炼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好！好！马上就有吃的！卓哥哥让人给你拿最好的！”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到门口叠声吩咐外面的侍从准备清粥小菜，细心得像个老妈子，反复强调要“软烂”丶“温热”丶“清淡”。

很快，一碗熬得稀烂喷香的鸡茸粥被端了上来，霍云卓如临大敌，亲自试了温度，确认不烫嘴，才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吹了又吹，递到东方烬唇边，他动作僵硬，仿佛在伺候一件价值连城的薄胎瓷器。

东方烬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舒服地眯起了眼。霍云卓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放松一丝，然而，东方烬只乖乖吃了几口，那双不安分的大眼睛就开始滴溜溜地转，落在了床边矮几上一碟金黄油亮的蜜饯上，那是霍云卓怕药苦，特意备下的。

趁着霍云卓低头舀粥的空隙，东方烬飞快地伸出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拈起一颗最大的蜜饯，迅速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囊囊地动起来，像只偷食成功的小松鼠，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霍云卓一擡头，正好捕捉到他偷吃的小动作和那狡黠的眼神，顿时哭笑不得。“阿瑾！那个太甜！你师傅说不能多吃！”他板起脸，试图拿出点威严。

东方烬咀嚼的动作一顿，嘴里的甜味瞬间似乎没那麽美妙了，他擡起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看着霍云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在霍云卓心软得一塌糊涂，想着“算了算了吃一颗就吃一颗吧”的时候，东方烬突然“哇”的一声，竟把嘴里的蜜饯吐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吐在霍云卓刚伸过来的手掌心里！黏糊糊湿漉漉的一小团。

霍云卓：“……”

他僵在原地，看着掌心那团罪证，又看看东方烬那副“是你凶我我才吐的”理直气壮的小表情，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

最终，所有的无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认命地拿过一旁的湿帕子，先仔细擦干净东方烬的嘴角，再默默擦掉自己掌心的狼藉。罢了罢了，东方家的那个小公子论任性跋扈谁能跟他比？他能醒过来，能闹腾，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过了两日，东方烬精神稍好，能靠着软枕坐一会儿了，霍云卓寸步不离地守着，连处理军务的文书都搬到了他房里。这日，霍云卓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聚精会神地批阅一份紧急军报，眉头紧锁。东方烬安静地靠坐着，目光却好奇地在霍云卓身上溜达，最终落在他搁在床边丶那身象征一品大将军威严的玄色绣金线朝服上。

霍云卓刚批完一份，正待拿起下一份，眼角馀光瞥见东方烬似乎动了动，他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坐久了想换个姿势，直到一股奇异的带着药草苦涩的墨香飘入鼻端。

霍云卓猛地转头，瞳孔瞬间地震！

只见他那身庄重无比的朝服，此刻後摆上，赫然多了一大片淋漓的“墨宝”！东方烬不知何时拿到了他搁在床头小柜上用来批注的朱砂墨条，正用手指蘸着那鲜红的墨汁，在他那昂贵的朝服上，专心致志地…画乌龟！一只歪歪扭扭丶头大身子小丶四只脚丫子伸得老长的…红乌龟！

“阿——瑾——！”霍云卓一声惨叫，几乎破了音，猛地扑过去抢救自己的官服，然而为时已晚，那只“杰作”已经栩栩如生地趴在了象征他赫赫军功的袍服上，鲜红刺目。

东方烬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指上还沾着红红的墨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仿佛在问：卓哥哥，你不喜欢我的乌龟吗？

霍云卓看着他那双清澈懵懂不染尘埃的眼睛，再看看袍子上那只傻乎乎的红乌龟，满腔的震惊和心疼瞬间泄了气。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画…画得…挺好…下次…画纸上，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用湿布去擦，结果越擦越红，晕染开一大片，那乌龟顿时有了种“浴血奋战”的悲壮感。

翌日朝会，文武百官惊愕地发现，他们素来威严冷峻连盔甲都擦得锃亮的霍大将军，今日竟穿着一身…後摆有着可疑大片暗红色污渍的朝服来了！那污渍的形状…呃…颇有些难以言喻。

项昭高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霍云卓那身“战损”朝服，又想起昨日暗卫报来的“摄政王府墨宝事件”，嘴角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了好几下。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用了毕生的定力才勉强维持住帝王威仪，没当场笑出声来，只是那微微抖动的肩膀和眼中极力压抑的笑意，让几位近臣看得莫名其妙。

而事件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摄政王府温暖的卧房里，捧着一碗霍云峥特意寻来的新鲜牛乳，小口小口地喝着，唇边沾了一圈白白的奶渍，眼神干净得像雨後初晴的天空，全然不知自己那只“红乌龟”已在朝堂上掀起了怎样的无声风暴。

午後，霍云峥过来找东方烬下棋。俩人坐在窗边下棋，霍云峥一边落子，一边习惯性地随口抱怨起朝中几个顽固派，尤其是某个仗着有点资历就爱唱反调的老御史，言辞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市井俚语。

“那老棺材瓤子，仗着几分资历，简直是不知死活！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真该…”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原本安静看着棋盘的东方烬，忽然转过头，清澈的大眼睛望着霍云峥，然後字正腔圆丶口齿清晰地学舌：“老棺材瓢子，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知死活！”

霍云峥：“……？！”

正在一旁给东方烬剥橘子的霍云卓手一抖，橘子差点掉地上，他猛地擡头，震惊地看着自家一脸无辜仿佛只是复述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的心上人。

“噗！”霍云峥反应过来，直接笑喷了，指着东方烬对霍云卓道，“二哥听见没？这是你夫君自己学的！跟我可没关系！”

霍云卓的脸瞬间黑了，又红，最後涨成了猪肝色，顾不得满手的橘子汁，一把捂住东方烬的嘴，压低声音又急又臊：“阿瑾！不许学！那个…那个不好听！”

“唔唔唔！”东方烬被他捂住嘴，不舒服地扭动着，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控诉和不解。为什麽卓哥哥不让说？云峥明明说了呀？他觉得这几个词念起来挺顺口的呢！他挣扎着，小兽般在霍云卓的手掌下发出不满的呜咽，甚至下意识地张嘴，在那带着橘子清甜味儿的手心软肉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嘶！”霍云卓倒抽一口冷气，触电般猛地缩回手，看着掌心那圈清晰的丶带着湿漉漉口水的牙印，再看看东方烬那副“是你先动手的”委屈表情，以及旁边霍云峥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模样…

霍大将军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麽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麽叫“夫纲不振”，什麽叫…甜蜜又令人头大的烦恼。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帕子先擦了擦自己手上的口水牙印和橘子汁，又仔仔细细无比温柔地擦掉东方烬唇边沾着的一点奶渍和…呃，可能残留的“不雅词汇”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将那点鸡飞狗跳的闹腾也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或许就是命运对他们最好的补偿，霍云卓看着东方烬重新安静下来，好奇地去拨弄棋盘上圆润的棋子，眼神专注而纯净，心中那处因长久仇恨和误解而干涸的角落，终于被这喧闹的暖流彻底浸润，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他颊边一缕不听话的银发拢到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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