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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青史载烬传完（第2页）

他仿佛看到了：

朝堂之上，东方烬面色苍白如纸，平静地说出“自愿和亲”，眼神扫过霍云卓时，是一片死寂的冰冷与疏离。霍云卓瞬间煞白的脸，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青筋暴起，胸腔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被至爱背叛的剧痛！他几乎要拔剑而起，血溅五步！

还有那冲天的太极殿烈焰中，霍云卓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找到的却是东方烬残破的濒死的躯体。那一刻，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愤怒，在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面前土崩瓦解！他终于明白，东方烬那冰冷眼神下的决绝，那“以情惑之”背後的焚心之痛，是何等惨烈！他抱着他，感受着他生命的流逝，那句“彼之局，困天下，亦囚己身”的悲鸣，是痛彻心扉的领悟！而“烬火焚心，痛何如哉？”这八个字，更是将摄政王自己那颗被爱恨反复煎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彻底剖开！

这夹层中的一行字，是摄政王灵魂深处最隐秘最剧烈的颤栗，是对东方烬一生功过最撕心裂肺最情深义重的注脚！它超越了史官的评判，它是用血泪刻下的墓志铭。

沈砚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眶酸涩发热。他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继续翻动这卷珍贵的《帝王策》。在另一处，东方烬以冷酷的笔调分析世家之隐患，并提出了数条制衡甚至必要时削弱灭亡之策，其措辞之冷静，思虑之深远，令人不寒而栗。

而在书页的夹缝边缘，又是霍云卓那遒劲而压抑的笔迹：

“此策初阅，如坠冰窟。父帅一生忠耿，云峥赤子之心，霍家军碧血丹心，竟成其眼中之刺？恨意滔天，恨不能立时质于其前！然……後南疆断粮，毒糖之祸嫁祸其身，方知其早已暗中变卖家産补足军粮，更遣死士救下母丶姊。彼时朝野皆骂其奸佞，吾亦恨其入骨，视其如仇！今思之，彼制衡之论，非为私怨，实为……保全？痛哉！悔之晚矣！——云卓愧笔”

“痛哉！悔之晚矣！——云卓愧笔”

沈砚仿佛被重锤击中，猛地闭上了眼睛。摄政王那交织着滔天恨意与无尽悔愧的复杂情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到霍云卓在发现东方烬《帝王策》中针对霍家军的谋划时，那瞬间爆发的几乎摧毁理智的愤怒与心寒。那是被至亲至信之人从背後捅刀的剧痛！这份恨意，支撑着他後来的黑化，支撑着他在冰城之下射碎缔约金册的决绝。

然而，当真相大白，当他知道东方烬在南疆断粮危机中默默变卖家産，当他知道是东方烬派孤怨卫救下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当他知道所有的骂名和仇恨都指向那个默默承受一切的人时……这份恨意瞬间崩塌，化作了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悔恨！那“愧笔”二字，力透纸背，饱蘸着血泪，是迟来的已无法弥补的锥心之痛！

沈砚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挖掘宝藏般的心情，继续寻找着夹层中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终于，在《帝王策》最後一卷，关于“身後名”的论述旁，东方烬以极其平淡的笔调写道：

“青史功过，自有後人评说，誉满天下，谤亦随之。唯愿新政不辍，书院薪火相传，百姓得享太平，则馀烬亦可暖寒夜。至若私情黄土陇中，尽付笑谈。”

字里行间，是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与近乎虚无的淡然。功名尘土，情爱云烟，最终不过一抔黄土。

而在这一页的背面夹层，霍云卓的笔迹再次出现。这一次，他的字迹少了几分悲愤，多了几分沉淀後的苍凉与无比坚定的温柔：

“阿瑾言青史笑谈，黄土尽掩。然吾心昭昭，日月可鉴：黄泉碧落，必不相负。纵使史笔如刀，言汝心狠手辣，道汝毁誉参半，吾亦紧随其後，以身为证。世人只见权谋机变，只见算无遗策，只见其烬之冷。唯吾知，烬火馀温，暖吾一生。此心此情，天地为证，非青史可载，非黄土可埋。——云卓绝笔”

“烬火馀温，暖吾一生。”

“此心此情，天地为证，非青史可载，非黄土可埋。——云卓绝笔”

这行字，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最後的誓言，重重地烙印在沈砚的心上。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评判，在这超越生死，超越史册的深情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与无力。摄政王用他的生命，用这夹层中泣血的批注，向後世宣告：无论东方烬在史书上留下的是美名还是骂名，是贤相还是奸佞，他霍云卓，都将以永恒相随的姿态，成为东方烬这个人最无可辩驳最情深义重的注脚！

沈砚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了古老的墨迹，也模糊了霍云卓那力透纸背的誓言，他紧紧攥着这卷承载着太多秘密与深情的《帝王策》，仿佛握着两颗在历史尘埃中依旧炽热跳动的心脏。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微弱的苍白的冬日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太史阁高窗上积尘的窗纸，斜斜地照射进来。那光柱中，无数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光，恰好落在了沈砚面前摊开的《漠南王东方烬传（初纂稿）》上，落在那滴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目的朱砂泪痕上，也落在他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典籍库的陈腐和泪水的咸涩，他擡起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明而坚定。所有的迷茫与挣扎，所有对“毁誉参半”四字的无力感，都在霍云卓那穿越时空的泣血批注中，烟消云散。

历史或许需要冰冷的坐标，但人心，需要温度。

他重新执起那支紫毫笔，笔尖再次饱蘸了鲜红如血的朱砂。这一次，他的手不再颤抖，他毅然决然地，划去了初稿上那刺眼的“毁誉参半”四字！鲜红的朱砂如同利刃，将那四个字彻底覆盖抹去！

然後，他提笔，在空白的卷首，在霍云卓那“天地为证”的无声誓言旁，落下了新的凝聚着他全部理解与敬意的开篇定论。

朱砂的笔画，凝重而饱满，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力量：

“东方烬，字子衿，太武朝太傅东方博幼子。少罹‘太傅案’灭门奇冤，忍辱负重，以残烬之躯入局。昭和朝柄国，其智近妖，其心若渊。开明德书院，啓万世文脉；革农工之弊，奠盛世根基；破女子桎梏，开千古先河。然其一生，行霹雳手段，运机心权谋，以身为棋，以情为刃，伤己伤人，血泪斑斑。功过交织，如日月并行。其情深处，焚心蚀骨；其谋远虑，泽被苍生。幸有忠武公霍云卓，赤心相随，生死不渝。烬火虽冷，馀温长存；青史载功罪，山河证情深。太史公曰：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情，可撼非常之史。双星陨落，其光永耀大楚天穹！”

最後一笔落下，沈砚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搁下笔。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那缕微弱的冬日阳光似乎明亮了些许，静静地照耀着典籍库中无尽的尘埃与书卷。

他站起身，走到那排存放昭和朝密档的乌木书架前，极其郑重地，将手中那卷承载着东方烬冰冷谋略与霍云卓泣血批注的《帝王策·卷一》，放回了紫檀木匣的最深处。合上匣盖，落锁。那夹层中惊心动魄的爱恨与领悟，那超越了史书评判的深情，将再次归于尘封。它们不属于冰冷的史册，它们属于两颗在权谋与战火中相互灼烧最终融为一体的灵魂。

窗外，遥远的长街上，隐隐传来童子清脆无忧无虑的诵唱声，那是明德书院流传下来的啓蒙歌谣，在雪後初晴的汴京城上空，悠悠回荡：

“武定河，水长长，太傅白发映天光。明德院，书声朗，昭和盛世太平年。烬火暖，寒夜长，将军烈酒酹大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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