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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九朵菟丝花
◎……◎
它忽然笑起来。
分明是一张极其明朗的脸孔,却笑得莫名邪气,它还在顶着那张脸直勾勾盯着薛鸣玉,对她说话:“鸣玉,你来找我了吗?你要来陪我吗?”
花茎疯狂地抽搐扭曲着,跃跃欲试着想要结成一张网,将她拢入自己身体之中。
反观那个地仙,倒是诡异地一动也不动,脸上的表情定格成浅淡的微笑,这样的笑容比起之前的故作高深,更近似于温顺。像个失了神志的傀儡。
如此低劣的僞装,即便是对他们不够熟悉的崔含真都发觉出了问题所在。
他遽然拔剑出鞘而後猛地挥剑砍下数根飞舞的枝条,神色凛然,语气坚决。“他附身在了那朵花上,那不是李悬镜。莫要对他心慈手软。”
薛鸣玉一时却没动。
一时一种性情的小丫头和那个老妪,说话总是自相矛盾的村民……其实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都只是他在附身。第一面把她们引来的老妪是他,後来怪模怪样丶狗见了都怕的小丫头也是他。
或许这亩花田里种下了整个村子的人,他可以肆意流动在任意一人的身上。而这些村民只是他神魂的躯壳与容器罢了。
那个小丫头说,红河村是死的。
村子里遇见的每个人都不肯与她们深交,明里暗里只让她们快走。“这不是你们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她们这种人?什麽人?除了凡人与修士的区别,便只有死与生。
“鸣玉?”崔含真终于忍不住侧目看了她一眼。
他以为她还在犹豫,狠不下心来。
而那个地仙却忽然大笑着扭身自崔含真悍然的剑气下躲过,而後猝不及防跑到了另一株人面花身上。恰恰就是那个老妪。
于是李悬镜的那株花霎时恢复了原先的呆滞木楞,两只瞳孔都涣散失焦一般,乌黑的,像用墨汁点上去的两笔。
“你杀我?你真的敢吗?”他游刃有馀地在花田中戏弄着崔含真,顽劣而又透着莫名的笃定,“我是不会死的,你杀不了我,但你会把这些可怜人的最後几缕残魂都摧毁。这是你乐见其成的吗?”
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崔含真的剑不可避免地慢了一拍。他的动作逐渐迟疑滞後,充斥着过分的克制与忌惮。
然後眼睁睁看见这个地仙飞扬的神采蓦地凝固。那抹张扬的笑意僵在脸上,像陶土烧制後凝成的假面。
不知何时,一场火在花田中沸腾起来,猝然升起的高温和滚烫的浓烟自一双脚下蔓延。
崔含真诧然回首,却见薛鸣玉格外冷静地观望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累赘的表情,这样的神色好似一下将他拉回到最初相识不久的场景,也是这样淡漠。
无论是眉毛,眼角,抑或是嘴唇,都是平直的一道线。
她什麽都不用做,仅仅站在那里,炽烈的火焰便会为她吞噬一切。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映着鲜红的火光,仿佛也有一簇小小的火焰在其中燃烧,但并不炽热滚烫,像开水那样沸腾。
却像她整个人一样,冰冷到了极点。
“你以为是李悬镜,我就不会杀了吗?”她冷眼看着他脸色骤变,不得不回到燕先生那具躯壳上。薛鸣玉漠然地笑了一下,“错了。”
“是他的话,我更要杀。”
……
死人就该老老实实地长眠于地下,诈尸除了给活着的人徒增烦扰,其实毫无用处。她不需要他活过来,尤其在她确实有那麽些喜欢他的情况下。
丈夫最好就是死在他最年轻俊美的年龄,如此才能得到妻子最大的宽容和柔情。倘若是为妻子而死,那就更好不过。他会活成妻子心头一轮皎白的明月。
可假使中途复活,再柔美的月光也终会变成粗劣的窗纱。
毕竟死人永远是完美的,活人怎麽争得过呢?
薛鸣玉并不觉得自己残忍冷酷,她真切地以为自己是在为李悬镜好。
他不是要她永远记住他最美丽的模样吗?他还总想占据她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想要她“擡头看见月亮的时候就能想起他,想起和他看过的无数次月亮”。
那还是彻底死掉比较好,连最後的残魂都不要留下。
她没有看两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而是看了最後一眼花田——李悬镜的那张脸就那样无辜茫然地在其中渐渐融化,被烧成一滩虚晃的影子。
就像下雨後月光落在水塘里总会反出银白的倒影。
……
“我的花田!”地仙终于笑不出来,一脸惨痛,“你可真是心狠,竟一株都不给我剩。”他灵气暴涨,一转之前悠游从容的姿态,恶狠狠地朝崔含真回击过去。
崔含真也不再留手,只想着点到为止,两人彻底打得不可开交,一招一式尽显咄咄逼人。
而就在这些惶恐的人面花中,薛鸣玉甚至看见了据说中邪的小刘。分明那会儿刚见到,只是这个地仙在他额头抹了一把,他的魂魄就被切割出了一段,牵引栽种到此处。
这手段可真是防不胜防。
但是转念一想,这里竟不只有死人。
譬如那个小刘就确实还活着,只是缺少了一段魂魄,将来总容易撞见妖魔。像这样魂魄不稳的躯壳最得妖魔垂涎喜爱,因为它们有空可钻。
地仙试图抢救他的花田,却无奈发现,这不是寻常的火焰,他无法熄灭。于是越发气恼。
“将我逼上绝路,不就为了打听轮回道吗?”他眼中的温度骤降,“既如此,我便了却你的心愿。”
话音刚落,他眼睛飞快地接连眨动几下,一下与崔含真拉开数丈,而後大雾四起,刹那间将他身形湮没。在大雾彻底把村民也一同吞食前,薛鸣玉看见这些人的面孔渐渐溃烂,终于成了地上一滩烂泥。
竟是土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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