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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第1页）

花开

又是一年花开时，白予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现代诗歌鉴赏》里那片已经泛黄的白玫瑰花瓣。距离千欢渡离开，已经整整十五个月。伦敦的时差依旧像道无形的墙，对话框里那句“等我”早已蒙上薄薄的灰，下面是她三百多个日夜的沉默，像本写满空白的日记。

胃里的隐痛变成了常客。起初只是春秋换季时隐隐作痛，後来连晴朗的夏日午後，也会突然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意。她的包里永远装着蓝色盒子的胃药，像揣着个不能说的秘密。林学妹上次撞见她吞药片，眼睛瞪得圆圆的：“予姐，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白予笑着把药盒藏进书里，说“老毛病了，不碍事”，却没敢告诉她，昨夜疼得蜷在沙发上，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这天下午，文学社换届选举结束，白予刚把新印的诗集放进书柜，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扶着书架站稳，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後背，眼前的字迹开始打转——聂鲁达的“爱情太短”和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在视线里交叠，像团乱麻。林学妹抱着选票箱进来时，正看见她手捂着肚子往下滑，吓得手里的箱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选票撒了一地，像纷飞的白蝴蝶。

“予姐！”学妹扑过来抱住她，摸到她手背上的冷汗时，声音都带了哭腔，“你脸色好差，我们去医院好不好？”白予摇摇头，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烧红的棉花。她知道这次比上次严重，胃里像有把钝刀在反复切割，连呼吸都带着疼。

校医院的医生看着胃镜报告，眉头皱得很紧：“胃溃疡加重了，还有胃出血的迹象。你这孩子，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说了要按时吃饭，要保持心情舒畅，你看看你这报告……”白予低着头，盯着医生白大褂上的纽扣，像在数着什麽。医生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跟家里说一声吧，最好住院调理一阵。”

“不用了医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林学妹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予姐！你都疼成这样了，还硬撑什麽？千学长……千学长知道了会担心的！”

提到千欢渡的名字，白予的睫毛颤了颤。她已经很久没在别人面前听到这个名字了。法学院的公衆号偶尔会发他的消息：代表伦敦大学参加国际研讨会，在牛津做学术报告，照片上的他穿着合身的西装，法徽银链在领口若隐若现，眼神比从前更沉稳，也更遥远。

回宿舍的路上，林学妹小心翼翼地说：“予姐，上周我去给千学长妈妈送诗集，阿姨说……说千学长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手机里存着你的吉他照片当屏保。”白予的脚步顿了顿，胃里的疼好像轻了点，又好像更重了。她想起他走前留下的法律笔记，最後一页那句“就算是伦敦的凌晨，我也会接”，字迹被她反复摩挲得发亮，像颗埋在心底的星。

夜里疼得睡不着，白予就坐在窗边看月亮。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千欢渡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他在剑桥的草坪上拍了张照片，手里拿着本《小王子》，配文：“找到一本带插画的版本。”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忽然想起赏花会那天，他捧着三支白玫瑰站在人群外，露水沾在花瓣上，像没说出口的话。

林学妹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方子，每天早上给她带南瓜小米粥，用保温杯装着，说“阿姨说千学长小时候胃不好，就喝这个养着”。白予喝着粥，看着保温杯上贴的新兔子贴纸——是学妹照着千欢渡的笔迹画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像在盼着什麽。“予姐，你就告诉千学长吧，”学妹把勺子塞进她手里，“你这样硬撑，他要是知道了，会怪自己的。”

白予摇摇头。她见过他辩论时的样子，为了准备一场比赛，能在图书馆泡三天三夜，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依旧闪闪发光。她知道他在伦敦一定也是这样，像只不知疲倦的鸟，在陌生的天空里努力飞翔。她不想让他分心，不想成为那根绊住翅膀的线。

可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摸出手机。屏幕上的“等我”两个字，像团微弱的火苗。她会点开他的朋友圈，一张张翻过去：伦敦的雪落在他的肩头，他在法学院的走廊里和教授合影，他手里拿着她提过的那版《社会契约论》……每一张照片里，都没有她，却又好像处处都是她。

有天夜里，胃里的疼突然变得尖锐，白予挣扎着想去拿药，却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吉他。琴身撞在墙上，发出声闷响，缠在琴颈上的小提琴备用弦断了一根，干了的白玫瑰花瓣落在地上，像碎掉的月光。林学妹被惊醒，跑过来时，看见她蜷缩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突然觉得，这场等待好像没有尽头。

“予姐，我帮你打给他吧，就说……就说你想他了。”学妹的声音带着哭腔。白予摇摇头，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别……他在忙。”她想起高中时，他被女生堵在走廊递情书，跑回教室给她带大白兔奶糖，耳尖红得像樱桃。那时的等待很简单，只要下节课能看见他，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林学妹带来了个包裹，是千欢渡妈妈寄来的。拆开一看，是件深蓝色的毛衣，比去年那件针脚细密了许多，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白玫瑰。阿姨附了张纸条：“欢欢说去年那件太丑了，重新织了件，让我务必在冬天前寄给你。他还说，等他回来，每天给你做南瓜汤。”

白予把脸埋进毛衣里，闻到淡淡的松香——是他小提琴盒里的味道。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像攒了十五个月的雪，终于落在了春天的土壤里。胃里的疼好像减轻了些，她摸出手机，第一次没有犹豫，在对话框里敲了句：“毛衣收到了，很暖和。”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窗外的玉兰树抽出了新芽，嫩得像他高中时画的小兔子。白予知道，有些等待或许漫长，或许疼痛，但只要心里的那束光不灭，就一定能等到花开。就像他腕上的法徽终会沾人间烟火，她的吉他终会等他的小提琴，而这场跨越重洋的沉默，终会在某天清晨，变成一句带着晨光的“我回来了”。

林学妹看着她眼角的泪，悄悄退了出去，心里悄悄数着日子——还有九个月，千学长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定要让他好好看看，他的白玫瑰，是怎样在等待里，带着刺，也带着温柔，倔强的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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