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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元道:“是啊。”
辛时笑笑,见杨修元认真盯着烤鱼,继而问:“播州苦不苦。”
“穷地方,没法和京城比。”杨修元嘀咕。“住久了也还好吧。”
火突然旺了,燎到鱼头,他忙把签子拔出来,拨到面前看看,掰下一片鱼尾。他重又把树枝插回去,将摆下的鱼尾递到辛时面前,道:“烤脆了,也好吃,尝尝看。”
辛时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过,送到嘴边。他拿舌尖细抿,忽而眼神明朗,笑对杨修元道:“真不错哎,腥味全去了,一点尝不出。你那方子是什麽?写下来,下次让芝奴也做。”
话落到心里,毛毛的,欲挠又止。杨修元道:“不用叫他另学。左右烤条鱼,想吃我来就行。”
辛时笑道:“君子远庖厨。总不能老是叫你下厨吧?”
杨修元道:“是人就有口腹之需,没那麽多讲究。”
辛时又笑道:“你倒像是在骂我。”
杨修元不说话了,闷头翻弄鱼肉,不多时将烤熟的签子递给辛时。他将另一根扎得远些,直起腰时,忽觉心中再次出现方才那又轻又痒的感觉,急忙转头去看,却见是辛时挨他坐得太近,鬓角一缕发丝轻轻飘起来,扫过了他的脸庞。
熄火回去,已过正午许久。杨修元正想辛时今日是否还要午睡,见门口停着两匹马,芝奴上前道:“阿郎,东西收拾好了。”
这就要回家去?杨修元擡头估量估量天色,又转眼透过窗子往内瞧,见桌上用具并未尽数收纳,依旧零零散散地摆在外头,问道:“要上哪去?”
见他疑惑的表情,辛时恍然,道:“忘告诉你了。今日放晴,我们到云法寺去一趟,住一二日再回来。”
见芝奴将包裹往马鞍后头挂,杨修元又问:“初一去寺庙?这……不会很挤吗?晚两天也不迟吧。”
辛时笑道:“云法寺如今还未竣工,少见信衆,二月后可再没这样的机会。若非后命采风,我也沾不得独享的光。”
说罢不等杨修元反应,芝奴招呼一声,由着佃户夫妻与阿庆将他们送到庄口,出发往寺中去。
此事怪不得杨修元,女官入宅授命时他正在睡觉,不知个中光景。驴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上行过,他拼凑出前因后果,想起拦截曾促时芝奴托辞的“入终南采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原来辛时到田庄小住确实有任务在身,并非像他开玩笑说的那样只是“翘班”?
……还挺敬业,挺诚信的。
峰回路转,远远望见山前一点金色,在西斜的日光下闪耀。走近看,连绵成片的佛寺已具规格,只有几处还零星裸露着梁骨。寺前有僧人,看见来客面露讶意,正欲拒绝,听辛时是奉皇后之名前来、又见他示出翰林职牌,急匆匆地将人引入,通报驻寺的大和尚。
不多时一身着黑袍的知客僧出现在面前,自念法号禅厚,向辛时见礼。辛时拒绝了知客僧提供素斋的好意,道:“法院衆大,趁着还有天光,师父带我走一走吧。”
凉气呼入肺腑,冰离离的。斜影沉沉,百来级长阶走得人气喘,好在已立到彩檐之下,辛时擡头,见殿头斗拱下绘着衣袂飘飘的男女飞天,伴花伴鹿,在寒冬中显出尤为突兀的生机盎然,正含笑看着他。
殿高宇深,禅厚推开门,一束夕光漫入青砖地上,映照殿中佛身灿灿。凡大寺内第一殿总供奉弥勒,四大天王分立两侧,正中石基两侧各雕成一头宝象,上塑笑口常开的佛陀端坐莲花,四周屏障上攀插仙山缭绕、云海乱目,是不曾在其他寺中见过的精工与巧思。果香馥郁,佛陀面前已摆满了各色鲜果,想必自从佛身落座那日便不曾断过供奉,若非隆冬时分,还该有奇葩香兰等鲜花环绕。
财力雄厚……辛时默默地想。他仰望两侧犹如通天的梁柱,努力辨认上头模糊不清的题联,禅厚看出他的兴趣所在,将人引至天王像前,指着石基上的碑文道:“此处刻弥勒上下生经,乃黄少傅二子黄兴和之作。自黄少傅仙去,衆多兄弟子侄中唯有二子最得其书法真传,寺中篆刻经文皆由其书写,另还有褚真夫墨宝,郎君也可一览。”
两朝已故书法名家最优秀的儿子替石基撰写经文,经禅厚一提,辛时恍然想起自己知道这件事。那时候黄兴和还没升任太子宾客,事实上到如今辛时也没和这位黄氏书法的继承人打过几回照面;但那时云法寺兴建至一半,随侍二圣身侧时曾听两人商量寺中一应饰文皆要书法名家主持操刀,为此事后辛时还一个人悄悄吐槽过,说什麽来着,暴殄天物?
确实挺豪横的,云法寺从入门的第一步起就透露出“本朝不缺人缺钱”的气息。辛时转到弥勒佛像后,又是一块黝黑刻字的石碑,禅厚忙道“这是韦陀本生故事”,遂点点头,道“明日再细看”,跨出殿后门,见地势忽而拔高,又是重重阶梯。
登上高台,山前景色一览无余,夕阳已半没入地面,照耀平原白雪微光灵动。此处便是大雄宝殿,一寺最为气势恢宏处,辛时见那百年古木垒筑而成的高梁,连门槛也比别处高几分,费力擡腿跨入屋内,顿时被顶天立地的佛像镇得忘了呼吸,一时间仿佛有佛音环绕,振聋发聩。
依旧是禅厚先入殿内,双手合十站立一旁,看辛时虔诚地在佛前拜过三拜。他有心做来者一个人情,待辛时起身,问道:“今年寺中,郎君是第一客。可添一盏长明灯做头份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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