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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第1页）

第十七章

休会结束的铃声如同丧钟，敲碎了短暂的死寂。听证大厅穹顶之下，空气重新凝固，肃杀得令人窒息。议员们纷纷落座，深色环形席位上，一张张面孔或凝重，或冷漠，或带着即将行使“神圣权力”的傲慢。卫道议员在主位挺直脊背，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牢牢钉在质询席上的三人身上，那眼神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阴鸷。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进行最终陈述，为那部包裹着糖衣毒药的《限制法案》盖上最後的印章。

就在他嘴唇微啓，第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刹那——

“砰！！！”

听证大厅那扇沉重的丶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大门，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巨响如同惊雷，在肃穆的穹顶下炸裂！刺目的光线从洞开的大门涌入，将一个高大挺拔丶带着一身风尘与怒火的年轻身影清晰地投射进来。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飞行夹克，袖口沾着机油污渍，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还带着高速驾驶後的潮红，额角甚至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那双明亮的丶此刻却燃烧着烈焰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主位上的卫道。

卫铮！

整个大厅瞬间哗然！无数道惊愕丶探究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他身上。记者席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卫道脸上的威严面具瞬间崩裂，震惊丶错愕丶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怒，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卫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调：“卫铮！你发什麽疯？！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警卫！把他给我……”

“该滚出去的，是你脑子里那套陈腐的裹脚布！父亲！”卫铮的声音比他父亲更高亢丶更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卫道的咆哮。他无视了冲过来的警卫，也无视了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大步流星地穿过中央通道，直接走向质询席前方的空地。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紧绷的鼓面上，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他没有走向预留的空位，而是像一尊愤怒的战神雕像，直接矗立在了环形议员席与质询席之间那片象征权力交锋的空白地带。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质询席上的沈辞丶顾厌和林知微，直面着高居上位的议员们，特别是他那脸色铁青的父亲。

“诸位高高在上的议员先生们！”卫铮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Alpha天然的穿透力，却毫无平日的阳光跳脱，只剩下沉甸甸的悲愤，“你们坐在这里，讨论着如何用一部《限制法案》给Omega套上更沉重的枷锁，打着‘保护’的旗号行禁锢之实！你们以为自己在维护秩序？不！你们只是在加固你们赖以吸血的高塔！”

他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本边角磨损严重丶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的皮质笔记本，高高举起，像举起一枚血淋淋的勋章。“认识这个吗？不认识吧？这是我母亲留下的日记！一个被你们那套‘传统美德’丶‘以Alpha为纲’彻底毁掉的Omega的一生！”

他翻开日记，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穿透力，清晰地念出几段：

“星历437年，冬月十五。他又在宴会上当衆斥责我‘不懂规矩’，‘丢了卫家的脸’。因为我给一位Beta学者递了名片，请教了一个关于星舰引擎的问题。他说，Omega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好奇心’。我的问题，我的求知欲，在他眼里，只是‘不合时宜的笑话’。”

“星历438年，深秋。抑制剂价格又涨了。他给的‘家用’根本不够。管家看我的眼神带着怜悯和轻蔑。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偷偷卖掉结婚时母亲给我的最後一条项链。身体的灼烧感让我整夜无法入睡，可更冷的是心。他总说‘有我保护你’，可这‘保护’的代价，就是让我彻底变成一个连自己身体都负担不起的废人吗？”

“星历439年，春分。知微来看我。她偷偷告诉我，我的信息素紊乱根本不是‘天生体弱’，是长期服用他为了‘确保纯净’而强制注射的丶有严重神经抑制副作用的老式抑制剂造成的！他怕我‘不安分’！怕我像他年轻时遇到的那个‘离经叛道’的女工程师一样‘抛头露面’！他用‘保护’的名义，给我下了毒！……我恨这‘保护’！它比病痛更让我窒息！”

卫铮的声音哽咽了，眼眶通红，泪水混合着额角的血水滑落，他却倔强地昂着头，死死盯着主位上脸色惨白如纸的父亲：“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保护’吗？！把一个才华横溢丶热爱星舰机械丶本该在星辰大海间翺翔的Omega，变成一个连买药都需要变卖首饰丶在日记里写下绝望和仇恨的囚徒？！这就是你们用‘传统美德’粉饰的丶所谓的‘幸福’？！”

他猛地将日记本拍在旁边的空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看看外面！”卫铮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力量，他指向大厅外无形的星网，“看看那些愤怒的声音！为什麽沈辞一篇揭露抑制剂暴利的文章能引爆星网？因为那是无数个‘我母亲’的血泪在呐喊！一瓶成本几十星币的‘枷锁油’，被你们背後的利益集团炒到天价！这钱，沾着Omega的血！养肥了谁？就是你们这些坐在高台上，一边吸着血，一边还要用《限制法案》给她们脖子再套一道铁箍的议员老爷们！”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直刺卫道：“父亲！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稳定’，为了‘秩序’！可你的‘秩序’，是建立在牺牲我母亲丶牺牲千千万万Omega的尊严丶健康和未来之上的！建立在用天价‘信息素税’榨干她们骨髓的基础上的！你的法案，不是保护伞，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卫铮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里带着最後一丝颤抖的恳求，却重若千钧：

“父亲，还有在座的诸位！睁开眼看看吧！Omega不是易碎的花瓶，不是需要你们圈养的金丝雀！她们是和我们一样有思想丶有梦想丶有力量的人！她们需要的不是你们施舍的‘保护’，是撕碎枷锁後平等的天空！是能自由选择人生丶掌控自己身体的权利！是生而为人的尊严！”

“回头吧，父亲！”卫铮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无比清晰，“别让‘卫道’这个名字，真的成为禁锢自由的墓碑！别让这部沾满血泪的法案，成为你政治生涯……最大的耻辱！”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听证大厅。

只有卫铮粗重的喘息声，和日记本从椅背滑落到地毯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议员席上，有人下意识地避开了卫铮的目光，有人低头看着面前的法案草案，手指微微颤抖。那位曾咄咄逼人质问沈辞的议员，脸色灰败，手中的电子笔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闪光灯也停止了闪烁，仿佛被这沉重的丶饱含血泪的控诉所震慑。

卫道议员僵在主位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血液的雕像。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本承载着妻子无尽痛苦和儿子滔天愤怒的日记，那张向来威严丶掌控一切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丶震惊和一种被彻底剥去僞装的茫然。儿子额角流下的血泪，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最终陈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最终表决的程序如同行尸走肉般进行着。当电子计票屏上那触目惊心的丶压倒性的反对票数（72票反对，8票赞成）最终定格时，大厅内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沉重而复杂的寂静。这不是一场胜利的庆典，更像是一场盛大葬礼的尾声。

《Omega特殊权益保障与行为规范修正案》，这部被沈辞辛辣命名为《Alpha焦虑安抚剂说明书》的限制法案，在它亲儿子的血泪控诉和无数被唤醒的良知面前，遭遇了彻底的丶耻辱性的惨败。

卫道没有再看那刺眼的票数。他缓缓地丶极其僵硬地站起身，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最後看了一眼依旧矗立在场中丶背脊挺直却微微颤抖的儿子，那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愤怒，有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一丝被深深刺痛的丶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丶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般，步履蹒跚地独自离开了席位，走向那扇他儿子撞开的大门，背影在刺目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孤独和萧索。

风暴的中心骤然平息，留下满地狼藉的思绪和无声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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