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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身（第1页）

真身

知县如期而至，面色依旧阴沉。孙然然领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傅，将调查结果清晰禀报：“大人，问题根源已查明。是部分陈腐泥料在存放期间出了纰漏，现已全部筛选剔除。後续的精炼丶揉泥丶制坯，我等皆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层层把关，新制的瓷坯绝无问题，断不会再现气泡裂纹之祸！”

知县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目光如刀刮过孙然然：“找到原因又如何？本官要的是按时按量丶完好无损的瓷器！你能拍着胸脯保证，後面烧出来的，全是精品？！”

孙然然毫不犹豫，再次跪倒，声音清朗而坚定：“大人！新的一窑已然入火，正在冷却，开窑在即！恳请大人稍待片刻，亲临验看选瓷！若优品率不足八成，孙然甘愿承担所有罪责，任凭大人发落！”

“大人！求大人再等等吧！”窑工们齐刷刷跪倒一片，恳切之声回荡在窑厂。

看着眼前这黑压压一片恳求的窑工，知县脸色变幻，终是压下了立刻发作的念头，勉强挤出几分“大度”：“哼！本官念在尔等齐心，再给你们最後一次机会！若再出岔子，休怪本官无情！”

窑门开啓的刹那，清冽的瓷器光泽仿佛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孙然然督烧的这一窑青花瓷，惊艳了所有人！瓷胎细腻轻薄如纸，迎着光几近透明；青花色料发色浓艳，钴蓝如深海凝萃，晕染自然；釉面更是晶莹如玉，光洁透亮！成品率竟高达近八成，其中更有一成堪称流光溢彩的极品！

乔新站在人群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嫉妒的毒液几乎要腐蚀他的五脏六腑。凭什麽？！凭什麽这个整日惹祸丶心思跳脱的“小子”，随手一烧就能出极品？他殚精竭虑，成品率却始终徘徊在四五成，无人真正认可他的付出！岳父！一定是岳父偷偷把家传的秘技都传给了这个“儿子”！就因为他不姓孙吗？！他在孙家做牛做马这麽多年，终究是个外人！一股暴戾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滋长：孙家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知县看着眼前这批无可挑剔的青花瓷，挑不出半点毛病，只得悻悻然放了孙开林。但临走前，那阴冷的警告如同毒蛇吐信：“孙开林，管好你的窑厂！再有下次，本官决不轻饶！”

经此一役，孙然然凭借无可争议的实力，正式踏入窑厂大门。她展现出的天赋令人叹为观止，孙开林再也无法阻拦，窑厂里的老师傅们更是交口称赞：“孙师傅，你家这是要出个百年不遇的大匠啊！”“假以时日，红釉丶釉里红的难关，怕是要被这小子攻破了！”

整个窑厂洋溢着劫後馀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唯有乔新，如同置身冰窖，心中的怨毒几乎要破体而出。无论他暗中使了多少绊子，无论他如何试图“溺爱”纵容养废孙然然，现实总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长辈的偏爱，血缘的羁绊……这堵无形的墙，为何如此牢固？！“必须打破它！不惜一切代价！”他在心底无声嘶吼。

风波暂歇，窑厂重归井然有序，再未出过纰漏。孙家也终于迎来了一场久违的丶真正的团圆饭。席间，孙开林看着神采飞扬的小女儿，终究没忍住，语重心长地告诫：“然儿，此次虽化险为夷，但你行事太过冲动，不计後果，此乃大忌！幸而此次外邦所订多为碗碟小器，要求不似贡品严苛，成品率才得以保障。日後遇事，定要三思而行！”

孙然然乖巧点头，心中却明白父亲未尽之语——你已是个大姑娘了，却毫无姑娘家的娴静模样。看着女儿在窑火与泥土间绽放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孙开林心中那份忧虑也愈发沉重。寻常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绣花扑蝶，诗书礼仪？可他的女儿，却日日混迹于男人堆里，与窑炉烟尘为伴……这份心疼与无奈，终究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夜深人静，孙开林夫妇房中灯火摇曳。

孙母愁眉紧锁，声音带着化不开的忧虑：“孩儿爹，然儿能有这般出息，我们本该欢喜。可是……她这女儿身，还能瞒多久？她一天天长大成人，窑厂里又都是男子……就算瞒住了，难道让她一辈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地过下去吗？”说着说着，泪水已无声滑落。

孙开林看着妻子垂泪，心中亦是百味杂陈。他轻抚妻子的背，沉声道：“孩儿娘，这些年看着然儿越来越出色，我心里一直有个念头。父亲在世时不便提，如今他老人家已仙游……咱们孙家的烧瓷技艺，若只拘泥于血脉相传，迟早要断绝。我想……开山收徒。凡有天赋丶品性端正者，不论出身，不论男女，皆可习艺。”

“不论男女？！”孙母惊得瞪大了眼，“这……这太惊世骇俗了！哪家有这样的先例？况且，就算真能如此，然然这些年女扮男装欺瞒之事，又该如何交代？”

孙开林目光深邃，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所以，我允她进窑厂，正是为此！若她能凭真本事，为这瓷业闯出一番名堂，立下功劳……届时，我便有底气去求情，去请罪！纵然千夫所指，我也要为女儿，为这技艺的传承，搏一条生路！”夫妻俩相对无言，唯有窗外月色清冷，照见前路艰难。

另一间厢房内，烛影摇红。孙如雪依偎在丈夫乔新怀里，享受着成婚多年依旧如初的温柔体贴。乔新一面替她宽衣，一面状似无意地轻叹：“今日小弟立下大功，岳父该是极高兴的。可我瞧着，岳父对他进窑厂这事，似乎总有些……过于谨慎？方才席间那几句，听着倒像是责备？”

孙如雪性子绵软，不疑有他，柔声解释：“爹爹是怕小弟年轻气盛，在窑厂里再惹出祸事来，那可就……”

“小弟也快束发了，过两年说不定都要说亲了，爹娘还这般护着，倒显得我们阿雪更贴心懂事了。”乔新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妻子的发顶，手开始不安分地游移，“咱们可得抓紧给爹娘添个外孙，不然怕是要被小弟抢了先呢。”

“嗯~”孙如雪被他撩拨得浑身酥软，嘤咛一声，迷迷糊糊地应道：“她……她恐怕难成亲呢……”

乔新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精光爆闪，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愈发温柔，带着诱哄的气息在她耳边低语：“哦？难道是小弟身子骨……太过单薄？看着是比寻常小子瘦弱些。明日我便去寻访名医，这可是咱家大事。”

孙如雪被丈夫的温存和多年的信任冲昏了头脑，加之身体情动，那埋藏心底多年的唯一秘密，终于脱口而出：“不是不足……是……是她没有啦！”

“没有？”乔新佯装震惊，声音恰到好处地拔高一丝，“小弟他……是天阉？！”

“噗嗤……”孙如雪痴痴笑起来，带着点小女儿分享秘密的得意，“什麽小弟……是小妹！爹娘不让说的，外人都不知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说了小妹就危险了！”

“小妹？！”乔新浑身一僵，随即，一股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巨大的阴谋得逞感让他几乎要狂笑出声！什麽百年难遇的天才？什麽孙家未来的希望？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欺世之徒！还大摇大摆进了官窑！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强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声音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手臂用力将妻子搂得更紧：“放心，我怎会说？她是小妹也好，小弟也罢，终究是我们最亲的‘自家人’……”话音未落，积蓄多年的野心与欲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尽数倾泻在身下这具温软的身体上。柳暗花明！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家的一切，连同那碍眼的天才“小妹”，都被他彻底踩在脚下的那一天！

萧璟寒归来後，听闻了窑厂风波，见烧制顺利，成品精良，便未深究。他信步于窑厂，目光很快被一处热闹吸引。只见一群经验老道的窑工正围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赞不绝口：

“好小子！真有你的！老夫烧了一辈子窑，这火候拿捏，竟不如你一个娃娃精准！”

“是啊，这青花发色，这釉面光洁度，绝了！”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正是孙然然。她挠着头，脸上带着被夸赞的赧然红晕，声音清亮却谦逊：“各位叔伯折煞小子了！烧好一窑瓷，几十道工序，哪一步离得开大家的帮衬？小子不过是尽了本分，全赖大夥儿齐心协力！”

萧璟寒悄然走近，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身量确实不高，穿着短打粗布衫，露出的胳膊和小腿显得有些纤细。常年在窑火边劳作，皮肤带着健康的淡蜜色，略显粗糙。此刻被衆人夸得双颊飞红，鼻尖挺翘，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灵动非常，确实像个尚未完全长开的半大男孩。

然而，萧璟寒的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这少年……有些特别。明明稚气未脱，却已能让一群老师傅心悦诚服。又是一桩人不可貌相的例子。他敛去思绪，换上惯有的温润笑容，开口道：“既是衆口一词，小兄弟便不必过谦。我看这几件样品甚好，待这批瓷器全部烧成，便由你亲自清点数目，送来给我过目定夺吧。”

孙然然闻声擡头，撞进那双深邃温润的眼眸里。几日相处，这位萧大人待人和气，毫无官架子，说话如春风拂面。能为他做事，她心中莫名雀跃，脆声应道：“是！小人定不负大人所托！”

刚出窑厂，孙然然便收到了好友叶小郎托人递来的口信。叶家儿郎年满舞象（十五岁）後皆需赴边疆历练，如今凉州胡虏异动，他们不日便要啓程。叶小郎想在临行前，与孙然这位“好兄弟”道个别。

捏着小小的字条，孙然然的心跳悄然加速，脸颊也微微发烫。叶小郎……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正直爽朗的少年，是她心底悄悄藏着的一抹悸动。可悲的是，在他眼里，她始终只是“兄弟”。想到他即将远赴西北，或许再无相见之日，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至少，要让他知道，她是个姑娘！

窑厂任务紧迫，无法脱身。恰巧，新烧的样品瓷器需送呈萧大人批复。孙然然灵机一动：穿着男装将瓷器送去萧府，趁萧大人外出批复未归的空档溜出去，换上女装与叶小郎见一面，之後再取回批复。夜色掩护，神不知鬼不觉！

回到小屋，她一眼瞥见桌上摆着自己最爱的桂花糕，顺手包了两块揣进怀里。这两年，她越来越喜欢自己女装的模样，虽不能示人，却常在无人时偷偷装扮。二姐孙如兰最懂她心思，悄悄为她缝制了好几身漂亮的衣裙。今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穿出去了！

她坐在铜镜前，小心翼翼拆开发髻。青丝如瀑，柔顺地披散下来，瞬间柔化了眉眼。洗净了窑灰的小脸，露出原本的莹白细腻，鼻尖挺翘，唇瓣嫣红，一双杏眼因为期待而流光溢彩。镜中的少女，与那个整日灰头土脸的“孙然”，判若两人。

指尖拂过光滑的绸缎裙面，孙然然对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弯起一个羞涩又坚定的笑容。“叶小郎……今晚，定要让你牢牢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少女情怀，如同初绽的瓷花，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吐露芬芳。而夜色，正悄然掩上，即将见证一场关乎身份与情愫的秘密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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