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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之遥突然想起守宫蛇死的时候,身上缠着望夫花藤,怎麽解都解不开。原来有些羁绊,不是想断就能断的,可这份羁绊,却成了拖累夏许砚的枷锁。他看着夏许砚腕上的竹手链,那颗望夫花籽被摩挲得发亮,突然觉得那不是种子,是颗烧红的烙铁。
“你走吧。”苍之遥捡起刻刀,背对着他,“回学校去,跟林薇合奏,去留学,别再管我了。”
“遥遥……”
“走啊!”苍之遥猛地转身,刻刀的刀尖对着自己的掌心,“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休学吗?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被家里骂丶被学校说闲话吗?我苍之遥没那麽卑劣,要靠牺牲别人的前途来活!”
夏许砚的手僵在半空,像被冻住了。他看着苍之遥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看着他眼底的红,突然想起在印刷厂门口,苍之遥捡竹蜻蜓时,指尖抚过望夫花纹的温柔。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刻竹的刀,是想护着对方,却又不得不推开的手。
“我会办理休学。”夏许砚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想留在云雾山。这里有竹,有笛,有……我想守着的人。”
他转身走出竹工坊,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他的肩上,像要把他变成座雪人。苍之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後,手里的刻刀“哐当”落地,掌心被刀尖划破的地方,血珠渗出来,滴在竹案上,像朵没开的望夫花。
阿婆走进来,把块望夫花叶按在他的伤口上。“傻孩子,竹子弯了能直,路走岔了能回头。”她的声音里带着雪的凉,“小夏心里有数,你拦不住的。”
苍之遥蹲在地上,头抵着竹案,竹屑钻进衣领,刺得皮肤生疼。他想起夏许砚在夜市摊前,把望夫花茶塞进他手里;想起在宿舍楼下,夏许砚说“我想和你一起承担”;想起在医院里,夏许砚削苹果时,果皮连成的红绳。原来有些好意,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就像云雾山的雨,该来的时候,躲也躲不掉。
休学手续办得很快。夏许砚回来那天,带了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他的乐谱丶竹笛,还有几盆望夫花苗。“李木匠把笛音调好了。”他把一支新竹笛递给苍之遥,笛尾刻着两只依偎的小鸟,“他说这笛音里有雪的清。”
苍之遥接过竹笛,指尖碰着那些刻痕,突然吹不出声。他看着夏许砚把望夫花苗种在竹盆里,放在廊下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看着他给阿婆劈柴丶帮小陈打包竹制品,看着他晚上坐在火塘边,翻着那本被翻旧的《望夫谣》乐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那些天,网上的谣言愈演愈烈。有人把夏许砚的照片和苍之遥的竹艺品P在一起,配文“民乐天才为爱堕落,甘做山区竹匠”;有人扒出夏许砚父母的信息,打电话去辱骂;甚至有记者摸到云雾山,扛着摄像机在吊脚楼外转悠,想拍“惊天丑闻”。
苍之遥把自己关在竹工坊里,刻刀在竹片上乱划,刻出的凤凰像只瘸腿的鸡,望夫花像堆乱草。他听见阿婆在外面跟记者吵架,竹杖敲得咚咚响;听见小陈在电话里跟张老板解释,声音急得发颤;听见夏许砚把那些记者挡在雪地里,声音冷得像冰。
可他什麽都做不了。他没有钱去请律师发声明,没有人脉去压下谣言,甚至连走到记者面前,说句“都是我的错”的勇气都没有。他就像株被雪压弯的竹,只能眼睁睁看着旁边的竹,为了护着他,被压得咯吱作响,却连挺直腰杆的力气都没有。
那天晚上,夏许砚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话连篇,嘴里念叨着《望夫谣》的调子,手还在半空比划着按笛孔的动作。苍之遥坐在床边,用冷毛巾给他擦额头,听见他说:“遥遥,别躲……笛声能吹散谣言……”
苍之遥的眼泪掉在夏许砚的手背上,像滴化了的雪。他想起两人在琴房合奏时,夏许砚说“只要心里有山,在哪都能吹出山里的调子”;想起在医院里,夏许砚说“我想和你一起承担”。原来有些承诺,真的重得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却也暖得能焐化冰雪。
第二天早上,夏许砚退了烧。苍之遥把那支刻着小鸟的竹笛放在他枕边,自己背着竹篮往镇上走。雪已经没到了膝盖,竹杖插进雪里,能没到杖头的凤凰纹。他要去县城,找那个张老板,他听说张老板认识报社的人,他想求求他们,别再伤害夏许砚了。
走到半路,他看见小陈骑着摩托车过来,车斗里装着个快递箱。“苍哥!城里寄来的!”小陈把箱子递给他,“是夏哥的父母寄的,说里面是给你的。”
苍之遥拆开箱子,里面是件崭新的白衬衫,还有张纸条,字迹工整却带着冷:“请你离开我儿子,他的前途,不该毁在云雾山。”
雪又开始下了,比之前更大。苍之遥站在雪地里,手里攥着那件白衬衫,布料的冰凉透过指尖传过来,像条毒蛇,钻进骨头缝里。他突然明白,有些鸿沟,不是靠心意就能填平的,就像城里的光,照不亮云雾山的雾,而山里的竹,也扎不透城里的水泥地。
他转身往吊脚楼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竹篮里的竹蜻蜓在晃,翅尾的望夫花纹被雪打湿,像哭花了的脸。他不知道该怎麽跟夏许砚说,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那个为了他放弃一切的人,更不知道自己这点微薄的竹艺,这点笨拙的守护,到底能不能抵得过那些汹涌的恶意。
回到吊脚楼时,夏许砚正站在廊下等他,身上落满了雪。看见他手里的白衬衫,夏许砚的脸色白了白,却还是笑了笑:“我爸妈……他们就是一时转不过弯。”
苍之遥把衬衫塞进他手里,转身往竹工坊走。“你回去吧。”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竹上,“这里不适合你。”
夏许砚从身後抱住他,手臂勒得很紧,像怕一松手,他就会被雪卷走。“我不回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云雾山有你,哪里都没有你重要。”
苍之遥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夏许砚的手背上,和雪融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挡不住谣言,劝不回夏许砚,甚至连保护他的力气都没有。可被夏许砚抱着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或许无能为力也没关系,至少他们还能抱着彼此,像两棵在雪地里依偎的竹,就算弯了腰,根也缠在一起。
雪越下越大,把吊脚楼丶竹工坊丶望夫花田都盖得严严实实,像幅素白的画。竹工坊里,那支刻坏的凤凰竹片躺在竹屑堆里,断口处的竹纤维像根根竖起的针,扎在雪的寂静里,也扎在两个年轻人紧紧相依的沉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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