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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考验人心的佛心阵,它精准地揪出了他最深沉的恐惧。
他与闫清和苏肆尚不熟识,时敬之成了他仅剩的浮木。
尹辞情不自禁地捉紧对方,差点没能控制力道。感受到对方的温热和脉搏,他才能渐渐安下心,找回清醒的思绪。
至于时敬之是会惊疑不定,还是会拘谨不快,眼下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别无选择。
时敬之一直很安静,他放任自己贴着,也没有就他那疑似惊世骇俗的心魔提出什么疑问。众人刚从手忙脚乱中安定下来,他这师尊问出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萝卜该怎么切。
就算黑暗罩得尹辞头晕脑胀,戾气横生,他还是差点被师父逗笑了。
只是时敬之一直沉默,他又瞧不见对方的表情,说什么都像是故作无事。一顿饭过去,两人间的气氛好不容易缓和,又慢慢绷了回去。
尹辞努力安定心神,疯狂的空隙中竟漫出一点可惜。
饭后,时敬之到底没忍住。尹辞被师父扯着,几步走出亭外。冬日夜寒,风干而冷,时敬之特地挑这个气氛,怎么看都要来场严肃的谈话。
尹辞满心戾气又开始蠢蠢欲动,若是平日,他还有心逗狐狸玩。如今他只希望师父能安生点,让他多喘两口气,先把心中的狂乱压下去。
想到这里,他当即开口:“夜里风寒,我们还是回亭子吧。”
时敬之:“不。”
“师尊,我自有苦处,恕我不能——”
“谁要问你的苦处了?我只是不喜欢看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时敬之停住脚步,一屁股坐下。尹辞摸索片刻,摸到一截倒在地上的枯树。他拂掉积雪,认命地坐在师父身边。
“为师带你赏景。”时敬之宣布。
尹辞:“……”怎么回事,这狐狸怎么又疯了。
“我看不见。”
“我说给你听,将四周都说一遍,你无需再忧心。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地方,阿辞,你现在不在那里了。”
时敬之没等他回应,便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开始:“你左手边五尺远,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我知道你能感觉到它……但它的树枝上挂了个古怪的松果,有那么长。上面积了团雪,像栖州饭馆卖的蛋白点心……”
时敬之非但没松开尹辞的手,反而在他掌心努力比划,形容周围万物的细枝末节。
只是空气越来越凉,夜色怕是暗了。山中黯淡,常人眼神再好,也看不了多远。
可时敬之仍在继续。
“那边山头上有一颗大树,树叶红得发光,从这里都能看到。可惜阿辞你瞧不见,又错过一处美景。”
季节都弄错了,尹辞心想。现在是冬天,哪来的红叶?
可他安静地聆听,没去戳穿。
尹辞怀疑时敬之挖空了回忆,把记忆中所有美好事物东拼西凑,全移到回莲山上。他听他细讲红叶翻飞,柳条抽枝,听他描述冰花挂树,雾散林间。
这人年岁不大,看过的美景却好像比自己都多。
时敬之声音清朗,煞是好听。听着听着,尹辞慢慢阖起眼,顺势倚上对方的肩膀。
他把两人相扣的十指往腿边带了带,以体温温着——没了内力,时敬之五指冰凉,声音在夜风中微微打抖。
不知过去多久,明月渐起,夜色潮水般涌到脚下。时敬之编无可编,终于哑了火。
他侧过头,发现尹辞双目紧闭,在他肩膀上睡熟了。两人墨发相交,顺着肩膀滑下,泛着静水般的微光。尹辞眉毛依旧微微蹙着,神色却比先前放松很多。
山中天穹清透,星辰漫天。两人孤身坐于天地间,热源只有彼此的体温,依稀生出一点相依为命的味道。
时敬之突然不太想回亭子了。
他分了点外袍给尹辞,心魔人头灯被两人甩在身后,融进暗色的山影。
二十余年,他的所思所求一直悬于虚空。如今,它们飘荡而下,雪片般落于地面。也许他与尹辞的相遇并非偶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也是第一次找到这样一个人——
一个痛苦程度与他相仿的人。
“你的身边坐着我。”
时敬之又开始低声描述。
“我现在在笑,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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