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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访枫一步步走回了南街,那只剩一个负隅顽抗的残骸。她走过了她无数次奔跑过的家园,旌旗拂过地面,蹭了满地狼藉,像一对耷拉着的丶不伦不类的翅膀。
【“我什麽都没做到,我逃跑了。”】
【“我是一个逃兵,我对不起她们。”】
【“……你只是一个孩子。”】圣通王说,【“算上你的前生,你也是孩子。”】
祁访枫好像没听见,她机械麻木地穿过残垣断壁,断肢残尸。
【“为什麽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吗?”】
圣通王近乎叹气道:【“去吧,等我回来。”】
圣通王的声音消失。不是平日里懒得理她的沉默,而是消失,她清楚地感觉到,寄居在自己灵魂里的小墨团气息陷入“沉眠”。
祁访枫心脏骤停,她的恐惧更加深切了,人类下意识擡头张望。
长街的尽头,有个人在等她。
她的翅膀在同样漆黑的世界中映出一丝柔软的色泽,那些亮银的纹路在此刻异样显眼。
蝶妖的翅膀碎了一半,狼狈地翘着。黑发被燎了一遍,凄惨极了。肩颈似乎还被什麽大型野兽撕咬过,血肉模糊,肉芽蠕动着再生,看这再生速度很难想象它原本是多恐怖的一个伤口。
若木靠近她,掰开她的手,取下祁访枫裹在身上的旌旗,“东莲王败了,你再裹着她的旗,会被杀的。”
祁访枫恍惚地看着她。
忽然,她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双眼睛是亮的,好像要塌陷的黎明。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脸色煞白。惧意渐渐吸附在她眼里,她像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着,努力争取一丝清明。
刹那间,睡梦中被喊杀声和惨叫惊醒的恐惧再次回到那具血液冷却了的身体。
她想做什麽?她要说什麽?她该说什麽?
祁访枫嘴唇翕动,干涩道:“我……”
眼泪涌出酸疼的眼眶,祁访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攥紧了她的袖子,连该哭喊些什麽都不知道了。
虫翅挡在她面前,隔绝了燎人的黑烟。
……
士兵在探头探脑:“将军!”
许巢蓝:“再等等。”
等?等什麽?等这个死了一样的家夥有反应?执旗兵张了张嘴,默默退下了。
在她回到队伍中时,一队卫兵穿越人群而来。她们护送着一堆人,那里面传来一声焦急地呼唤:“大姐!”
君华没有反应,木木地站在原地。直到她又一次呼唤,她才僵硬地转身,空洞的眼看清站在卫兵中的人,视线一寸寸描摹过她的脸,反复细看。
小姑娘扑过来抱住她,君华还是呆愣的样子。
漫长的等待後,她才敢回抱。君华往人群里看去,邻里被照顾得不错,她安心了些。很快,她又惶恐起来,君华不敢看祁访枫的眼睛,甚至想捂住耳朵——哪怕她还没问出那个问题。
若木:“在这呢。”灰扑扑的蝴蝶看起来十分狼狈,但只是看起来。
君华松开了剑柄。
……
边界军发狂屠城焚城的同时,樗尤王连夜攻城拔寨,直逼东莲王城之下。
如今整个东境已经更名易姓。接手对手领地後,樗尤王对边界军的失控也给出了解释:魔物控制了她们,东莲王无能不察,才导致了这场悲剧。
至于事实如何,改朝换代後再论。
樗尤王有比解释这件事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很忙。
许巢也蓝很忙,忙着犒赏士兵,忙着参加不得不参加的庆功宴。她推掉了所有奔着吹吹捧捧拉关系来的邀请,把剩下的清点工作交给主簿,才有空去看被安置她在内城区的一行人。
许巢蓝看过这些被君华重视的亲邻,确认她们情况还好。等她找到君华时,蛇妖正盘腿坐在廊下吹风。
这个姿势对蛇妖来说不舒服。
其实她完全可以选择将尾巴放进身前波光粼粼的水池中,蹭一蹭贴在池底的玉璧。当她就是这麽盘腿坐着,清风吹过回廊时,那从木料上刮下的幽香也没能让她舒心。
许巢蓝赠送的宅邸就像这个水池,奢华而不失低调。如果房屋的主人足够有文化,就能为它写几句“庭院深深深几许,绿树成荫景色幽”的诗。
但她没有,她甚至不识字。
但是她会算数。看见许巢蓝的那刻,君华忽然说:“你知道我的邻居还剩下几个人吗?”
许巢蓝没有回答,君华也不是在问她。她自顾自地说:“我第一次带她们走进南街,一共有两百一十三人。在那生活了一年,有十二个熬不住的老人去世,五十六位女妖生了孩子……”
她絮絮叨叨说着,有时候说得快了,口音浓重的大陆语几乎要连成一片,飞扬成歌曲般的海底语言。
她记得每一个数字,那些街道上发生的大小事。谁家的女孩调皮,叫阿母打了一顿;谁家的姨母在忧愁这季的进项不够,三娘的束修得缓缓了……
蛇妖的叙述慢了下来,她看着那浮着玉辉的水池,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才说:“这些人,都不在了。我一个救回来的邻里,只剩三十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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