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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得意地眯着眼,受了她一会奉承,才甩甩帕子开了金口:“她力气大,也该她抗。”
那两只鸡被绑着翅膀丢到板车上,茫然的畜生低声咯咯着,听不懂身旁人在说什麽。
可土屋中,失去了妹妹的人家是听得懂的。
渐渐远去的小吏说:“你带茱萸了吗?一会杀了鸡,撒两把炖汤,滋味可好了!”
姐姐深深伏在地上,眼泪洇湿了往日里飞尘不断的土地。孩童的嘴前失去阻挡,她先是茫然,而後若有所觉地爬着往前去,趴在她另一位母亲身上,呆愣愣喊着:“阿娘,阿娘……”
阿娘是回答了的,随着孩子的呼唤,她尸身下溢出一汪血,直流到姐姐身前。
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也望着她,似乎在愤懑伤心。
……阿姐,阿姐,你为什麽不杀了她,为什麽不替我报仇?
女妖流完了泪,麻木地站起来,将啼哭不已的孩童交给邻居,用一张破烂草席卷起妹妹的尸体,光着脚拖到郊外。她的手脚都是粗大有力的,往日里也是种庄稼的好手,如今刨坑挖地自然不在话下。
寒风刺骨,针扎一样吹在脸上,眼泪冻干了,在那张愁苦苍老的脸上留下一道白痕。
她需得快点,否则下了雪,地冻严实了,要拿农具来挖地,太伤工具了。明年还要活啊,农具坏了,她们又要出一笔钱向官府租借,否则种不出粮食,怎麽交税呢?
女妖骨节粗大的手在地上刨了会,又疼又冻。她一时茫然起来,不知道肉长的手要怎麽对抗这坚而冷的大地。那妹妹能葬在哪呢?
要像阿母曾给她讲过的故事那样,学着山民,把尸骸放在高山上,等鹰隼带她去高天吗?
可她上不得高山,也不知哪有那样神圣又好心的鹰隼愿意带妹妹去高天。
可她妹妹生长在这天地间,既不曾怨过天,也不曾恨过地,为何天地皆不容她呢?!
她想大哭,又担心误了时辰,只能任由眼泪安静掉下,一面快马加鞭地刨土。
“咚!”一旁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女妖吓了一跳,她泪眼婆娑地望去,却见是个兵,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她连滚带爬地往反方向逃去,跑了一会,又停下,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她先是看了眼妹妹的尸体,又鼓足勇气看向那个士兵。这仔细一看,女妖不由得惊讶。这样的军甲,似乎不是天汇军?
女妖这麽想着,又打了个寒战。
她想起小吏所说的望青人,青面獠牙,四手五眼,一天要吃三个小孩!要抓了她们去矿洞里挖到死,片了她们的孩子下酒!
她又想逃了。
可她被望青人盔甲下的事物吸引了,眼神彻底黏在上面,一移开,心就怦怦跳。
……那是一件厚实的寒衣。
忽然地,有无数只手从那件寒衣里伸出来,死死拽住了女妖。她被庄稼丶赋税和家人占据了一辈子的大脑忽然冒出许多新鲜情绪,比如嫉妒。
这些年轻人,她们凭什麽穿这麽好的衣服?她是过过日子的,要填出这样的弧度,里头定然不是木屑芦花!那都是真真切切的棉,能让身体暖和起来的棉呀!
她大女儿在外守城,前些日子回家才抱怨过家中备的寒衣太薄,害她射箭准头都差了。倘若她的胳膊再暖和一点,能使上的劲就更多,一定能杀掉那个小将军!到那时,她能讨多少赏啊……
得了赏,阿娘的病就有得治了……
想起已经死去的妹妹,女妖又忍不住落泪。
不必要赏了,不必要了!已经没有要你赏赐治病的人了!
可日子还要过,她们还要活。打完这仗就好了,年轻人走了就好了,春天会来,她们可以再次种出庄稼,紧巴巴地交完各种赋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难得的饱饭……
女妖捂住因联想咕咕叫起来的肚子,忍住害怕,死死咬住蠢蠢欲动要打颤的牙冠,靠近那个似乎昏倒在地的望青人。她颤抖着伸手,轻轻一扒那身铮亮厚实的盔甲,居然扒动了!
盔甲的移动让女妖惊弓之鸟般跳起,见望青人依旧不醒,她索性咬牙扑上去,用尽力气把盔甲掀开,仿佛打开一只膏肉满满的螃蟹,露出内里饱满的美味。
女妖看着那件完整崭新的棉衣,眼睛就发绿了,什麽害怕担忧都抛到脑後,连忙将棉衣扒下,死死抱在怀里。
她的心脏狂跳,头脑也发热,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这时,女妖看向望青人的眼神就变了。她想,她大女儿在城墙上防的就是这些人,杀了这个,也算给女儿帮忙了吧?望青人败了,她们就又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看啊,这个望青人这麽壮实,到了战场上,一定是女儿的大敌!没准女儿就可能被她杀死呢?女妖想到这,目光移向她腰间的环首刀。
女妖咽了咽口水,将棉衣穿在身上,既腾出手,又靠温暖增加了一些勇气。她拔出沉重的铁刀,对着望青人的胸膛,高高举起环首刀。明亮的刀面在她眼前晃了晃,刺得女妖眼睛疼。
太亮了。
她忽然想起了卫兵捅向妹妹的那一刀,那麽果断干脆,那麽明亮……和这把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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