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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碧兰给姜碧瑶披上自己的衣裳,说:“入夜了,外面露重,不要坐在这里。”
姜碧瑶披头散发,嘴里不知道呢喃着什么,时哭时笑。姜碧兰把她扶起来,说:“走吧。”外面突然进来一个人,姜碧兰回头看了一眼,却是可晴。
她说:“你现在来,总不会是向本宫请安吧?”
可晴说:“哪里,只是给娘娘带点糕点。以前承蒙娘娘照顾,如今见娘娘落到这种地步,可晴实在不忍。”
姜碧兰伸出手,说:“拿过来吧。”
可晴把食盒递给她,她看也没看,径自打开,捡了里面的糕点,喂给姜碧瑶。姜碧瑶张开嘴,似乎察觉味道不错,用手使劲往嘴里塞。姜碧兰说:“到了那边,爹娘会照应你。你虽任性,但我们姐妹一场,我又能怪你几时呢?”
可晴听这话不对,强笑道:“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碧兰扶了姜瑶瑶进屋,关门时徐徐说:“你自去作你的美梦吧,以后这里不要再来了。”
她关上门,最后一丝微光也敛了去。可晴在风中立了一阵,身后的宫女这才说:“晴良人,我们回去吧,这里阴森森的,看着就叫人害怕。”
可晴嗯了一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那钉满横木的窗。
姜碧瑶的死,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昔日宠妃,如今一副薄棺,悄然下葬。
慕容炎开始拒绝喝药,甚至不许太医诊脉。他的身体看似又恢复如常,却只有王允昭知道,这个人夜间在寝宫里,如何地辗转反侧,孤独地忍着顽疾的苦痛。
他一直没有再立储君,群臣也不敢提。倒是慕容宣和慕容羽跟在他身边,又过了两年,两个人都长成了大小伙子。
旧事化尘,温砌、左苍狼、袁戏、冷非颜、杨涟亭,这些人一个一个,慢慢湮灭在岁月的尘埃里。他看上去,已经伤愈,全然忘记。
这年初夏,慕容炎精神异常好,在承天阁祭祖之后,一行人去往南山打猎。慕容炎在前,王允昭随侍,周信、慕容宣、慕容羽等人跟随其后。薜东亭带了禁卫护驾。
浩浩荡荡的队伍上了南山,慕容炎纵马于前,拉弓之时,只觉胸腹一阵闷痛。他翻身下马,王允昭忙上前扶住他:“陛下?可是旧疾又犯了?”
他忙不迭地催促宫人送药,慕容炎抬起头,突见眼前一片野蔷薇开得如火如荼,其下萱草葳蕤,延绵接天。他愣在当场,身后周信上来,说:“多少年了,这里还没有变。陛下可曾记得,当初曾在这里拾过一个小孩……”
他终于想起,多少年前的南山,有满地萱草,野蔷薇开成漫漫花海。
延绵花墙之外,他以绳索套取野马。野马长嘶,惊动狼群,他抬头,向她望去。
晴空湛蓝,山色如黛,万里繁花碧草之中,他笑说:“你现于山之东隅,又与苍穹野狼为伴,就姓左,名苍狼。”
回忆是切金断玉的刀,就那么锋利地划过心肺。他指着那片野蔷薇与萱草,喉间隐约有声,用尽全部力气,终说不出一个字。王允昭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忙大声喊:“来人,将那片野蔷薇全部铲尽,一片叶子也不许留!”
禁卫高声应是,纷纷上前。慕容炎手捂胸口,只能摇头。然而那花那叶,却在他眼前被连根拔起。
他眼中失去了焦距,一瞬之间什么都看不清。隐约之中,又回到当年盛夏午后,他位于晋阳城的府邸。骄阳如炽,繁茂的野蔷薇攀满古雅的院墙,粉与红交错的花朵绽放在碧叶之间,风动尘香,花墙摇曳,层层如浪。
年轻的二殿下一身羽白,撩开垂藤,只见花叶萧萧满地。
那一年的她,眠在花丛里。
他一口血喷出来,星星点点,染红了错过的风景。她的笑在蔷薇萱草之间,云淡风轻。
是夜,燕王慕容炎殡天。王允昭捧出他生前所立的圣旨,慕容宣搁置一旁,大司农达奚琴取出另一封圣旨,当庭宣读,称陛下有旨,传位于安阳王慕容宣。
王允昭欲言又止,慕容宣接过他手中的圣旨,随手投入火中。达奚琴问:“殿下不想知道,里面真正的储君是谁吗?”
慕容宣摇摇头,说:“传孤御旨,封太妃芝彤为太后。父王嫔妃不多,晴良人入陵陪葬。至于孤的两位皇兄,一位皇弟,意图谋反,死在乱军之中了。”
薜东亭和周信都心下了然,同时领命。慕容宣突然说:“他们好歹是孤手足,你们还真准备去杀啊?”
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又有不解。慕容宣说:“找几个死囚,留下脑袋就行了。他们……送到小泉山,交给我师父。请他帮我好好照顾。”
周信迟疑,问:“殿下不担心他们卷土重来吗?”
慕容宣说:“我若担心天塌地陷,难道就要毁天灭地吗?去吧。”周信和薜东亭互相看看,不知他所言真假,没敢动。慕容宣拍拍他们的肩,说:“其实我真的很想作个昏君,一辈子吃喝玩乐,哪管人间灾病?只不过……”
他从火中取出那烧得七零八落的御旨,低声道:“只不过她走之后,总觉得山河皆故人。不忍日月凋敝。”话落,他突然转头问周信:“阿左真的死了?”
周信愕然,问:“尸身就在地陵,殿下怎有此问?”
慕容宣说:“她不会入陵陪伴父王的。周信,据说你从小就认识她,她其实从来没有爱过我父王吧?”
周信沉默,许久说:“情之一字,不曾身陷其中,便不能感同身受。殿下又怎么会明白呢?”
慕容宣遥望远处的星空,说:“也许吧。”
与此同时,薜东亭和周信带兵至卫王府邸,当场“杀死”卫王慕容羽。随即又将已贬为庶民的兄长慕容泽、慕容兑“赐死”。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皇城丧钟九响,钟声洪亮,遍传晋阳城。
野客惊坐起,乃知山陵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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