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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第2页）

两人在简朴的草屋内相对而坐。邑姜轻抚茶盏，打破沉默："大人带着这麽多流民跋山涉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宫亭注视着茶汤中浮动的茶叶："都是些可怜人，能帮则帮罢了。倒是夫人..."他顿了顿，"这些年在周原可还安好？"

"托大人的福。"邑姜勉强一笑，随即神色黯淡下来，"前些日子听说有位白发蓝眼的异人率衆来投，我便猜到定是大人。这天下，除了您还有谁会有这般气度..."

宫亭闻言苦笑："夫人过誉了。如今不过是个带着流民四处求生的落魄之人罢了。"

"只是..."邑姜欲言又止。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窗外的竹影摇曳，在邑姜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大人来访时遭人冷遇，可是有许多疑问？"

宫亭端起茶盏："确实有些事想请教夫人。伯邑考公子的事...每每想起都令人痛心。只是不明白，为何二公子对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似乎颇有成见。"

"说来话长。"邑姜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声音低沉，"先夫临行前还说要给妾身带朝歌的绢花...可如今..."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一滴泪坠入茶中，"大家都回来了，只有他没有回来。我问过所有人，每个人都闭口不言。之後，父亲做主，将我重新许配给夫君姬发。"

宫亭眉头紧锁："恕我直言，您父亲或者夫君可有说什麽？如果涉及机密，就当我没问..."

邑姜取出绢帕拭泪："我本是羌人屠夫之女，也不怕您笑话，父亲只是摇头叹息，什麽也没说。至于姬发..."她声音渐低，"有天夜里他醉醺醺闯进来...他说'大哥死了，你该改嫁给我'。我问先夫邑考死因，他就一直重复'妖人惑君'四字，眼神涣散，又哭又笑..."

"後来我去寻翁父，谁知翁父更为异常，时而摔砸器物，时而蜷缩墙角战栗..."

茶汤早已凉透，在烛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宫亭伸手想端茶，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颤："西伯他...竟变成这样了？"

邑姜双眼红肿："整个侯府...就像被诅咒了一般。邑考走後，再没人提起他的名字，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只有妾身...还偷偷藏着他最爱的这支骨笛。"她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支泛黄的骨笛。

宫亭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支骨笛上，喉结滚动了几下："邑考兄...吹笛子很好听。"

"是啊..."邑姜将笛子轻轻贴在唇边，却终究没敢吹响，"可现在，连触碰它都成了罪过。父亲说...说这是为了西岐的千秋大业。大人..."她擡起泪眼，"您告诉妾身，这世间...当真有什麽东西，比活生生的人命还要金贵吗？"

耳边传来小D冷静的分析声："疑点分析如下：第一，姬发行为异常符合重大创伤後应激反应；第二，姬昌回避态度暗示知情不报；第三，姜太公行动轨迹与知情者特征吻合。"短暂的机械音停顿後，"当前数据不足，但可确认——"

伯邑考确实死在朝歌了。宫亭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那些自以为可以改变帝辛的决定，扭转天命的念头此刻显得如此可笑。或许他的干预就像试图阻挡洪流的树枝，终究改变不了江河的走向...

邑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擡起脸时泪痕已干，眼神却异常清明，"最後妾身是从五叔姬奭那里打听到的内情。但我绝不相信大人会做出那种事。"

她的声音渐渐坚定："当年妾身不过是个市井贩皮的粗鄙女子，大人就肯为吾等贱民仗义执言。我怎能相信...怎能相信大人会向大王献计，用我夫君作祭..."

宫亭瞳孔骤然收缩。一切突然明朗——姬发的暴怒是掩饰恐惧，姬昌的异常是良心不安。而姬旦那些语焉不详的书信...原来都是欲言又止的暗示。

"清者自清。"他长叹一声，嗓音沙哑，"是我无能，既未能救下伯邑考公子，又蒙昧至今。此时再多剖白，亦是徒然。"

"夫人慧眼如炬，洞察秋毫。"青年郑重起身，深深作揖，"在下实在...无地自容。"

邑姜随之离席，罗裙轻拂案几。"今日前来，实为通传要事。"她忽而趋前，急声道："如今国势动荡，妾身虽为内眷亦知晓军情...大人欲寻的四叔..."她环视确认无人後低语："已随家父太公，密率精兵征讨崇城去了。"

美妇人展颜一笑，恍惚间——当年那个为了一碗热粥就能感动落泪的小姑娘，此刻又站在了宫亭的面前。"大人..会替妾身保守这个秘密吧？"

白发青年默默颔首，喉结微动。"夫人放心，我以性命担保。"

行至院门处，邑姜忽而转身，以仅容二人听闻的声音道："昨日有人在夫君面前进谗言。"她轻咬朱唇，声若蚊呐："夫君他..."话至唇边又咽下，改口道："大人如今统领数百部衆，难免遭人猜忌。听闻你欲遣散流民？"

宫亭正欲作答，却见邑姜投来深深一瞥。那目光复杂难辨，似有千言万语蕴藏其中。

"望大人...务必珍重。"她终只道出这一句，便转身隐入内院。

宫亭伫立原地，一时恍然。当年不过因伯邑考之故，顺口为这屠户之女解围，未料今日竟得她如此相报。太公之女，果有乃父之风，恩怨分明，重情尚义。

院外，侍女上前，奉上一匣贝币。宫亭谢过，命老谷收下，自匆匆往营地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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