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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的坦白（第2页）

翠绿的苔藓在他布满厚茧和裂口的指尖微微颤动，带着冰凉的湿意和一种独特的丶属于植物的清新气息。

他捏着那一点翠绿，转过身，递到纪羽面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自然，仿佛只是分享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这东西能吃。”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疲惫，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纪羽，里面没有了狂暴的怒火，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丶近乎笨拙的安抚，“以前饿极了就靠这填肚子。”

纪羽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那一小撮翠绿的苔藓。那冰凉的丶湿漉漉的丶带着泥土和岩石气息的植物，在他眼中却仿佛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声音带着劫後馀生的虚弱和一丝难以置信：“脏……脏不脏？”

戊雨名看着他那副嫌弃又虚弱的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丶近乎于无的笑意。

那笑意很淡，很浅，如同冰雪初融时湖面裂开的一道细微涟漪，瞬间冲淡了他眉宇间沉郁的疲惫和额角血迹带来的狰狞。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丶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调侃的丶却又无比笃定的语气，清晰地响起在风雪呼啸的泉边：

“比你那饼干干净。”

滚烫的泉水在岩石围成的浅洼里汩汩涌动，蒸腾起袅袅的白雾，在刺骨的寒风中顽强地弥散着，形成一小片氤氲着暖意和水汽的孤岛。

泉眼边缘，那层厚实翠绿的苔藓，如同大地在冰封世界里最温柔的呼吸，在昏暗中散发着微弱的丶充满生机的光泽。

纪羽蜷缩在巨大黑色岩石的背风面，那只被戊雨名笨拙却无比郑重地包扎好丶又套上厚实羊毛袜的脚，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搁在另一块相对平整的丶被温泉水流淌得微温的石头上。

厚实袜子的包裹隔绝了寒风，温热的石头持续传递着熨帖的暖意，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尖锐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丶带着愈合希望的钝痛和令人昏沉的舒适感。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沾着血污和尘土的冲锋衣，身体却依旧因为失温後的馀悸和巨大的情绪消耗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脚底的钝痛，提醒着他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断水危机和惨烈的伤口。

戊雨名处理完伤口，就沉默地忙碌起来。他在泉眼附近收集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这在暴风雪肆虐後的草甸上并不容易。枯枝大多被深埋在积雪下，或者被冻得硬脆，一碰就碎。

他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专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丶消耗体能的执着。最终，他在纪羽倚靠的大岩石背风处，清理出一小块相对干燥的地面，用打火石费力地点燃了那堆来之不易的枯枝。

“噼啪…噼啪…”

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艰难地跳跃丶舔舐着枯枝，发出细微的爆裂声。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一小片浓重的黑暗，在纪羽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而跳动的光晕，也映亮了他眼底尚未完全消散的惊悸和疲惫。

火光带来的暖意极其有限，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坚定地宣告着生命的存在和对寒冷的抵抗。

戊雨名脱下自己那件沾满血污丶泥泞和绿色防冻液冰晶的厚重冲锋衣，随手扔在火堆旁烘烤。

里面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丶吸汗透气的抓绒衣，勾勒出他宽厚结实的肩背线条。火光跳跃着，清晰地映照出他额角那处被白色绷带包裹的伤口——绷带已经被新鲜渗出的暗红色血迹和绿色的防冻液浸染得一片狼藉，边缘甚至有些松散。

那片骇人的青紫色肿胀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诅咒烙印。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仿佛那剧烈的痛楚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他将纪羽那件同样冰冷潮湿的冲锋衣也扒了下来，搭在火堆旁另一块石头上烘烤。动作有些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近乎家长式的照顾。

然後，他从那个巨大的登山包深处，拽出一条厚实的丶带着浓重机油味和尘土气息的羊毛毯——那是他作为领队最後的丶压箱底的御寒物资。

戊雨名抖开毯子，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丶近乎野蛮的力道，不由分说地将纪羽整个人裹了进去。

厚实粗糙的羊毛瞬间将纪羽紧紧包裹，带着戊雨名身上特有的丶混合着汗味丶机油味和淡淡松木冷香的气息，以及……一种令人心安的丶劫後馀生般的体温馀热。

“裹紧。”嘶哑的声音在纪羽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比之前少了许多狂暴的戾气。

纪羽被裹得像一个茧，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巨大的温暖和包裹感瞬间淹没了残留的寒冷和恐惧，那令人昏沉的舒适感如同温柔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下意识地丶更深地蜷缩进这温暖而坚实的包裹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令人心安的暖意。

脚底搁在温热的石头上，钝痛似乎也在温暖的包裹下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身体因为巨大的放松和温暖而彻底松弛下来，只剩下劫後馀生的虚脱和一种近乎婴儿般的依赖感。

戊雨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岩石。他没有裹进毯子，只穿着单薄的抓绒衣，身体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火光跳跃着，照亮了他半边沾着污迹和疲惫的侧脸。

他微微仰起头，帽檐的阴影下，目光穿透上方一小片未被火光照亮的黑暗，投向那深邃无垠的丶被风雪洗练过的天幕。

不知何时，肆虐了几乎一整天的暴风雪，竟悄然停歇了。

如同一个狂暴的巨人终于耗尽了力气，沉沉地睡去。旷野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丶令人心悸的死寂。

风停了，雪也止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火堆里枯枝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身後温泉水流淌的丶潺潺不绝的丶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哗哗”声。

这水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丶格外温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纪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惊醒，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瞬间被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彻底攫住。

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城市的霓虹污染，没有低垂的云雾遮挡，在这片远离人烟丶被风雪彻底洗刷过的荒原腹地，在暴风雪骤然停歇後的纯净夜晚，天空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丶毫无瑕疵的深蓝色天鹅绒幕布，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掀开，露出了其下隐藏了亿万年的丶璀璨夺目的宇宙奇观。

无数颗星辰。

不是稀疏的几点，不是模糊的光斑，而是真正的丶数不清的丶如同亿万颗被打碎的钻石，被一只无形巨手随意地丶却又无比慷慨地倾洒在这深蓝色的天鹅绒上！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闪烁着冰冷丶纯粹丶却又无比璀璨的光芒。

银白色的丶淡蓝色的丶甚至带着一丝微弱金芒的……

各种颜色的星芒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条横贯整个天穹的丶璀璨夺目的丶如同流淌的液态光河般的巨大光带——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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