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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量不轻（第2页）

他的动作很慢，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不再是落在火堆上，而是极其缓慢地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在了纪羽手中那张泛黄的旧报纸上。

他的目光，不再是锐利的探针，不再是冰冷的寒潭。

那是一种……纪羽从未见过的丶深不见底的丶带着浓重暮气的眼神。如同暴风雪後一片死寂的冰原，所有的生机都被彻底埋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丶沉重的灰暗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重量，仿佛能将那张脆弱的报纸瞬间压垮。

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扫过报纸上那模糊的标题——“黑风口……特大……矿难……”；扫过那个刺眼的日期——“2012年7月15日”；最後，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被大片深褐色水渍覆盖丶却依旧顽强地露出半个姓氏轮廓的“戊”字上。

纪羽甚至能看到他深黑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紧抿的嘴唇抿得更紧，毫无血色，唇角甚至微微向下撇着，流露出一种刻骨的……悲凉？还是别的什麽更加沉重的东西？

他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那握着枯枝丶指节惨白的手，极其轻微地丶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纪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戊雨名那死寂般灰暗的眼神，看着他指间那截即将断裂的枯枝，看着他紧抿的唇角流露出的悲凉，所有的疑问丶所有的求证欲望，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心疼和一种迟来的丶洞悉了沉重真相的恐慌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麽，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只能发出一点细微的丶意义不明的气音。

“你……怎麽知道……”纪羽的声音干涩丶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欲望，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你父亲……是不是……”後面的话再次哽住，如同冰冷的石块堵在胸口。

戊雨名似乎被纪羽这干涩的声音从死寂中惊醒。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报纸上那个刺目的“戊”字移开，如同移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没有看纪羽，视线重新落回跳跃的火焰上，但那眼神依旧空洞丶灰暗。

“是我爸。”他的声音响起，低沉丶沙哑，带着一种被砂石磨砺过千百遍的粗粝质感，语气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丶发生在遥远国度的旧闻。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丶深入骨髓的疲惫。那平静之下，是比任何嘶吼都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

短短三个字，如同三块冰冷的巨石，狠狠地砸在纪羽的心上，也砸碎了这短暂的丶围绕着篝火的宁静。

纪羽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报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四肢百骸。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这残酷的真相被戊雨名用如此平静丶如此疲惫的语气亲口说出时，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他看着戊雨名那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灰暗，心口那被巨石压住的窒闷感骤然加剧，变成了一种被冰冷钢丝紧紧缠绕丶缓缓勒紧的窒息感。

就在这时，戊雨名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放下了手中那截几乎被他捏断的枯枝。

然後，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接纪羽手中的报纸。

而是极其直接地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从纪羽紧攥的手中，夺过了那张泛黄丶脆弱丶散发着陈腐潮气和灰烬味道的旧报纸！

动作粗暴而突然，带着一股无处宣泄的戾气和一种……急于摆脱什麽的决绝！

纪羽被这突如其来的抢夺惊得手指一松，报纸瞬间易手。他愕然地看着戊雨名。

戊雨名看也没看纪羽。他夺过报纸後，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上面那模糊的字迹和刺目的“戊”字。

他的目光死死地丶带着一种近乎仇恨般的厌恶，钉在那张脆弱的纸上，仿佛它是什麽肮脏的丶带来不祥的秽物。

他攥着报纸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再次爆发出惨白色。那张本就脆弱的旧报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边缘被揉捏得更加卷曲丶破损。

然後，在纪羽惊愕丶不解丶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目光注视下——

戊雨名猛地将攥成一团的报纸，狠狠地丶用尽全身力气地，砸向了面前那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

“噗！”

一声沉闷的丶带着湿气的声响。那团泛黄的纸球准确地落入了火焰最中心丶燃烧得最旺盛的地方！

橘红色的火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兽，瞬间贪婪地扑了上去！跳跃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那脆弱丶干燥丶饱经风霜的纸张边缘！

“嗤啦……噼啪……”

一阵更加剧烈丶更加急促的燃烧爆裂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纸张被火焰吞噬时特有的丶细微的悲鸣声。被揉皱的报纸在炽热的火焰中迅速蜷缩丶扭曲丶变黑！

那些模糊的油墨字迹，那个触目惊心的标题，那个刺眼的日期，那个顽固的“戊”字……在跳跃的火焰中迅速变得焦黑丶模糊丶最终化为更加细碎的丶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

浓烈的丶带着焦糊味的烟雾瞬间升腾而起，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翻滚丶扭曲，如同无数不甘的怨灵在无声地嘶吼。

烟雾弥漫开来，带着呛人的丶纸张燃烧特有的气味，混合着灰烬的味道，弥漫在这小小的避风角落。

戊雨名保持着那个投掷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拉满後瞬间释放的弓。

他死死地盯着火焰中那团迅速被吞噬丶扭曲丶化为黑灰的报纸残骸，眼神里翻涌着纪羽无法解读的丶极其复杂的情绪——是解脱？是愤怒？是悲凉？抑或是一种更深沉的丶无法言说的痛苦？

火光在他脸上疯狂地跳跃丶明灭，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丶紧抿的唇线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丶如同风暴肆虐後的废墟般的灰暗。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混杂在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纸张燃烧的悲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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