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书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不能问（第2页）

还有……在雪崩遗迹边缘，戊雨名讲述那个三年前的悲剧时，那短暂停顿後的一句。“以前有个队员雪盲，我背着他走了三天。”当纪羽问“是那个女孩吗”时，那声沉重如叹息的回应：“嗯。”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被杯底这个冰冷的日期——2015.3.15——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心碎的结论。

这个保温杯，这个几乎从不离戊雨名身侧丶杯壁总是带着他体温的容器，这个无数次在风雪途中为纪羽倒出滚烫姜茶丶驱散寒意的器物……它的底部，深深刻着他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个女孩的忌日。

它不是普通的杯子。它是戊雨名随身携带的丶沉默的墓碑。是他对一段永远无法挽回的过往丶一个永远消逝在风雪中生命的……悼念。

是他内心深处那片巨大冰原上，一座永不融化的丶孤独的纪念碑。而他，却用这个盛装着死亡记忆的杯子，日复一日地为纪羽注入滚烫的丶维系生命的暖流。

巨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纪羽的胸口。

一股强烈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和眼眶，灼热得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脱手。他猛地擡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副驾驶座上的戊雨名。

戊雨名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帽檐的阴影依旧浓重地笼罩着他的上半张脸。然而，就在纪羽目光投去的刹那，纪羽清晰地看到——戊雨名那只随意搁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丶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在粗糙的冲锋衣布料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丶细微的褶皱。

那是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在纪羽翻江倒海的心绪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发现了什麽。

他甚至可能……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发现。那帽檐下的阴影里，是否也藏着同样的惊涛骇浪？那紧抿的唇线之下，是否也压抑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楚？

纪羽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问，想确认，想伸出手去触碰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身影。

然而，看着那顶属于自己的帽子扣在对方头上形成的沉默壁垒，看着那只微微蜷缩的指尖所泄露的无声风暴，所有的冲动都被一股更深的怜惜和巨大的悲伤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不能问。至少此刻，不能。有些伤疤，一旦被强行揭开，流出的可能不仅仅是血，还有可能彻底摧毁那道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

他只能死死地丶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手中的保温杯。冰冷的杯壁硌着他的掌骨，杯底那深刻的名字和日期，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的灵魂。那杯壁上残留的丶属于戊雨名的微薄体温，此刻却像滚烫的岩浆，烫得他心口剧痛。

他缓缓地丶极其艰难地将保温杯放回杯槽，动作沉重得仿佛放下千斤重担。

阅读灯被他“啪”地一声关掉，昏黄的光束消失，车厢重新沉入仪表盘幽蓝光芒和车窗外无边暮色的双重笼罩之中，如同沉入一片冰冷的海底。

死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庞大丶更加粘稠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沥青，灌满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引擎的轰鸣丶轮胎碾过冻土的黏响丶窗外呼啸的风声，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声地碰撞丶交织。纪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全身，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出的丶不断晃动的光斑。

保温杯杯底的刻痕，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

他理解了戊雨名身上那股深沉的孤绝从何而来，理解了他为何总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风口浪尖——那或许不仅是对父亲未竟之路的追寻，更是对某种无法挽回的失去的自我惩罚，一种将自身也投入冰封之地的绝望呼应。

夜色彻底吞噬了荒原。越野车如同一艘孤独的扁舟，在墨色的大海上艰难航行。

车灯是仅有的航标，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不断延伸又不断被黑暗吞噬的冻土。塔县的灯火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像海市蜃楼般飘渺而不真实。

最终，车子驶离了颠簸的简易公路，拐下路基，在一片相对背风丶靠近干涸河床的开阔地上停了下来。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浩瀚无垠的丶令人心悸的寂静之中。只有永不停歇的风，在高远的夜空下呜咽穿行，卷起细碎的雪尘，如同冰冷的叹息。

车门打开，凛冽得如同刀锋般的寒气瞬间涌入，刺得裸露的皮肤生疼。纪羽裹紧羽绒服，跳下车，靴子踩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戊雨名也推门下来了，高大的身影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那顶浅灰色的鸭舌帽依旧扣在他头上，帽檐的阴影在星光下显得更加深邃。

他没有看纪羽，径直走到车後，打开後备箱，沉默地开始往外搬露营的装备——帐篷杆丶防潮垫丶厚实的帆布帐篷布。动作利落却带着一种机械的麻木，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既定的程序。

纪羽深吸了一口冰冷到刺肺的空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走过去帮忙。

两人在沉默中配合着，熟练地撑开帐篷杆，将沉重的帆布帐篷布展开丶绷紧丶固定地钉。金属杆件碰撞的清脆声响，帆布抖动的猎猎风声，地钉砸入冻土的沉闷敲击，在寂静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更加衬托出两人之间那无形的丶巨大的沉默。

搭建帐篷的过程异常安静，只有必要的丶简短的指令性词语偶尔在寒风中飘散：“这边。”“拉紧。”“钉子。”

帐篷很快在避风的河床边支棱起来，像一座小小的丶孤零零的堡垒，抵御着无边的黑暗和寒冷。戊雨名又默默地从後备箱搬出睡袋和充气垫，扔进帐篷里。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车旁，背靠着冰冷的车门，从冲锋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咔嚓。”金属打火机盖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幽蓝的火苗窜起，照亮了他被帽檐阴影笼罩的下半张脸。火光跳跃中，他紧抿的唇线显得更加冷硬，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

他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橘红色的烟头在浓重的夜色里骤然明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