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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许多年来,天牛庙及周围几个村的人们一直传说:宁家的家运是用女人偷来的。
和许多民间传说一样,宁家发家的故事也在庄户人一代代的口耳相传中衍化成若干种版本。但不同的只是枝叶,故事的主干基本上没有多大变化。在故事的开头,宁家在天牛庙还只是一个外来户,一个叫宁三的年轻汉子正跟他妻子和两个闺女窝在天牛庙村头的一间破屋里。这宁三来自北乡,生下来就是一个穷光蛋,小时给财主家放牛,长大了就在那家扎觅汉也就是做长工。可是这个宁三不安分,干了两年竟把人家的丫环拐走,跑出二百里地来到这天牛庙,因为这庄的首富费麻子是他的表姨夫。费麻子收留了他,给他一间破看场屋子,又拨了几亩地给他种,宁三就与那丫环安下身,时间不长生下一女,一年之後又生下一女。这时候的宁三还平淡无奇,因为费麻子虽然收留了他,却没将他和其他佃户另眼看待,每到庄稼登场,费家派去收租的管家斤是斤两是两,没有丝毫的含糊。宁三拖家带口,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让宁三改变自身及後代命运的契机,是他在某一年某一天遇见了一个醉汉。是在什麽地方遇见的,传说不一样,有的说宁三正在地里锄草,忽遇一个走得歪歪扭扭的老汉向他要烟抽;有的说宁三正在河边挑水,忽遇一个老汉向他讨水喝。但不管怎样,就像一条河在某处分成许多细流,流到某处又汇成一股一样,这个故事後来都如是说:这个醉汉是风水先生,他酒後吐真言,告诉了宁三一个不该告诉的重大秘密。他向宁三讲,他已经把他平生发现的最好的一xue坟地给了他平生最喜欢的人。宁三问给了谁,先生朝东边山上一指,说是刘罐子的娘。宁三认识刘罐子,那是给费家看山的一个青年,长年跟他娘住在山上,昨天刚听说他娘死了。先生醉里咣当地说,死得好呀,人老了就该死呀!想想她年轻的时候有多好,把我迷得整天往她家跑,他男人把我的头打破了我也不改。可是如今她老了,老得叫人没法看啦,你说她不死干啥!不过,咱没忘了她的情分,咱挑了那xue地,让她儿子跟东家要来埋她,也算对得起她啦!这时宁三就问占了那xue地有啥好处,先生摆着手说:你等着看她孙子吧,不竖旗杆才怪哩!在醉汉走了之後,宁三立马去了东山。他果然在山前看到了一座新坟,刘罐子正一个人坐在坟前。宁三去打量小夥子,也怪,小夥子脸上竟没有丧母之人应有的悲容,相反的是却有一片隐隐的喜色,于是他就对风水先生的话深信不移了。看看坟,再看看小夥子,他心中像闪电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回家後的第二天,他就叫他的妻子去了山上。
故事讲到这里容易出岔子。而且在近百年来无数次的讲述时总是有人献疑。说宁三真不要脸,怎麽能使出那一招呢?但讲述者总是像真理在握者一样面不改色,从从容容言之凿凿。他们讲,你认为宁三读过圣贤书,知道何以为羞何以为耻?况且,他那个老婆是丫环出身,一准不是正经玩意儿。有的讲述者甚至肯定地说,那丫环其实早跟财主家少爷玩过了,是少爷玩够了把她蹬了,她才又贴上了宁三。这麽一讲,宁三老婆上山便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这小女人上山後,就跟刘罐子睡了。这当中的过程衆说纷纭。在对这一过程的讲述中,衆多讲述者无不将自已的想像力发挥到了最大限度。有的说那刘罐子打了多年光棍,见小女人送上门来是喜从天降,立即与其滚在一起,将一粒无比金贵的种子播于小女人腹内;有的说刘罐子因生母刚刚辞世有所顾忌,小女人施展了万般手段方将他俘获,使宁三的计谋得逞。而故事讲到最後都是一样的结局:刘罐子过了不久娶妻生子,十八年之後儿子还像老子一样是个看山佬,便找老风水先生问缘故。老先生也觉得蹊跷,便反复盘问刘罐子当年的经历,问清楚之後扼腕长叹:唉,贵子早叫你扔了,你还找我做啥?!刘罐子似有所悟,于是到村里看宁三家情景,而这时显示宁三的儿子中了举人的旗幡已经高高飘扬在宁家门前了……刘罐子大悔不叠,走回山里躺倒,两月没起床,郁郁而终。
这就是宁家的发家传说。不管这传说是真是假,宁家祖上曾出过一个进土,後来放了个山西介休县知县这确是事实。那个叫宁参的宁家先人也真是个好样的。他虽出身贫寒,可六岁的时候就在大街上拿着木棒写字。这天又写了半街面子,正巧费家老爷从那里走发现了,见沙土上的字挺像回事,就暗暗称奇,遂让宁参念给他听。不料宁参擦一把鼻涕说他不认识。老爷说你不认识怎麽会写?宁参答曰看了人家门上贴的对联,学着写的。费家老爷这一回是吃惊了:了不得,不会念就把字记下了,这孩子不是神童又是什麽?慌忙找了宁三商量,让这孩子到他家陪少爷读书去,束修之类概不用宁三出。一进私塾,这宁参果然不同凡响,用先生的话说,他读书不像读而像“吃”,不出几年,四书五经吃了个透,十八岁上中举人,二十一岁中进土。到二十六岁上放了县令,七八年後就在家中置地三十顷。要不是他三十六岁上得伤寒死去,宁家的家业还要庞大。可惜,宁家也只出了个宁参。他的儿孙们也都读过书,但没有一个成器。而且,在宁参之後他家还有过一次神秘的大火,一下子使家势颓败了。人们传说,这是那个老风水先生见自已的心血没让相好女人得济,一气之下做的手脚。具体的办法,是在宁参家门口的旗杆周围暗暗下了若干支桃木钉,所以将宁家的运气给破了。也有人说,让老风水先生做手脚也是费家的意思。宁参能入学念书全靠了费家,可是宁家却忘恩负义,宁参挣了钱回家置地,大部分是从费家手里夺去的,让费家在天牛庙村的地位一下子跌了下去,如此这般,费家还有不报复的理儿?
不知老风水先生另外做没做手脚,宁家还有这麽一个怪事:辈辈不发长子。哪一辈上分家也是长子分得多,但过着过着老大就赶不上他的弟弟,不是早亡就是穷下去。所以,长子这一支就像漏水的管子,不知不觉就让宁家的家産减了下去。到了宣统二年,宁家的长房又一次分家时,身为长子的宁学祥虽比他的弟弟多分三成的家産,但也就只有地五顷丶牛五犋了。
出事的那天是民国十五年腊月初七。那天天气很好,一大早,宁学祥就背上粪筐往村外走去。他今天要去四里外的王家台。後天他的大闺女绣绣就要出嫁了,昨晚上数算了一下,那个庄的八家佃户中还有三户没有送贺礼。想了想,这三户都是挺妖翘的,交粮拨工从不那麽顺妥,很有必要去催一催。平生第一回送闺女,喜果子无论如何要多一些,这样老子脸上也显得光彩。这是一。二一桩,也是别让这些狗东西坏了规矩——东家办喜事,种地户子在那里装不知道,这算啥事儿?
宁学祥这麽想着就走到了围子的西门。此时,有一人半高的两扇柞木围门已经打开,看围门的两个年轻汉子正袖着手蹲在墙根晒太阳,见了他便打招呼:“大老爷出门?”宁学祥眼睛似睬不睬地扫了一下他们,便走出了门去。这些看围门的都是青旗会的人,是受他儿子宁可金管的,所以他身为宁可金的老子自然不必跟他们客气。
出了门,宁学祥见墙外有一摊人屎正顶着霜花,便放下筐,用铁打的四股粪叉将它收拾了起来。背上筐,又接着走。走路背粪筐是宁学祥的老习惯。他不像别的财主,走路甩着两只空手,甚至还让觅汉用车子推着。他知道粪的用处。那是能变粮食的东西。就像人死了变鬼,鬼再托生为人一样,粪和粮食也是互相变来变去的。粪是粮之鬼,粮是粪之精。当东家的,这个理儿要明白。宁学祥一边拾着一边走,二里路走下去,粪筐已是沉甸甸的,筐沿儿硌得尾巴根有些疼。路边就是他的地,但他不去倒掉。因为这是租出去的地。租出去的地就没有必要由他去投肥,肥料是佃户家出的。直到走到一块自已带领觅汉种的地,他才去深挖了一个坑,将那些粪埋在了里面。
到王家台走了走,宁学祥生了一肚子气。这三户竟然都还没置办贺礼。问他们知道不,他们都说知道,说完了却低着头叹气。王老六的老婆还背过身子去擦眼泪。宁学祥心想,甭给我来这一套。不管怎麽说,你种我的地,我闺女要出嫁了,你也得给我送两包喜果子去。不送的话,来年还想不想种地?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把它写在脸上。佃户们看了,最後都说:“老爷你回去吧,俺今明两天一定到您家去。”宁学祥见他们如此说,便道:“其实我也不想来说这事,我是怕人家笑话我:闺女出嫁,没人送喜果子,宁学祥是咋混的?你们去送,也不用送太好的,桃酥羊角蜜什麽的太贵,三角果就行呵。”说完就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再拾一摊牛屎的时候,宁学祥看见了从自已村里飞快跑来的觅汉小说。当小说上气不接下气地将那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一直跟宁家长子们作对的厄运来了。
那事情发生得让宁家全家都感到不可思议。在宁学祥走了之後,宁学祥的老婆田氏便开始带领儿媳妇莲叶和办饭的李嬷嬷为绣绣出嫁的事忙活。田氏是个疼孩子的女人,对闺女的事半点也不马虎。她先是将早已为绣绣准备好的被褥再检查一遍,看被角上应该拴缀的枣和栗子是否弄好,又拿过一串钥匙,将陪送闺女的橱子柜子上的锁逐个投了一遍,看是否有不好开的。这当空,绣绣正和妹妹苏苏在玩一个锃亮锃亮的电把子。那是她们的哥哥刚从城里买来陪送妹妹的。那玩意儿是奇怪,也不装洋油,亮起来却那麽刺眼。苏苏拿着它往李嬷嬷的眼上照,照得李嬷嬷直眯眼直笑。她伸着手说:“大小姐二小姐,也叫俺看看!”苏苏就递给了她。李嬷嬷接过去看了两眼说:“省着点吧,甭叫它亮了。”说完就用嘴吹。见吹不灭便急了,说:“这可怎麽办?插到水盆里淹死吧?”将宁家几个女性逗得直笑。
这时候,觅汉小说到後院说,又有人来送果子,田氏便放下手中的钥匙去了前院。那里的檐下,果然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站在那里,手里提了四个红纸糊出的小匣子。田氏见有些面生,让她们进屋後就问是哪里的。四十来岁的女人说,她是葫芦沟的,男人叫张贯礼,跟她来的是她的闺女。她家借了老爷家的钱,至今还没还上,今天听说大小姐的喜事,就上门来贺了。田氏想想,似乎听男人说过葫芦沟张贯礼借钱的事,就把她们提来的果子收下了。收下时,她将四个果匣子都暗暗掂了一掂。喜果匣子是木头钉成又用红纸糊起的,不到吃时不打开,有些刁钻人家往往作假,里面不装果子却装地瓜干甚至小石头。前几天田氏已经惦出了五户,均是当场撕开让他们丢脸。今天这四匣不轻不沉,晃一晃声音也对头。田氏心里满意,就让李嬷嬷泡茶。年长女人摆摆手说:甭泡了俺不渴。太太,俺早听说大小姐长得仙人一般,可俺从来没见过,能不能叫俺看一眼?田氏听了这话心里挺熨贴,就说:看去吧。接着示意李嬷嬷带她们去。然而就在她们刚进後院片刻,只听那里传出绣绣让狗咬了一般极度恐惧的嘶叫。田氏急忙跑出去,便看到了如此情景:那两个女人正架着绣绣向外走,老女人提了把菜刀,小女人则提了把盒子枪——原来这是两个女马子!田氏立即母狼一般扑上去:“放下!快把俺闺女放下!”两个女匪哪里肯听?小女人飞起一脚,将田氏踢翻在地,然後拉着绣绣出了大门。田氏爬起身,向站在那里打哆嗦的小说叫:“你这个驴杂碎,还不快找人撵!”小说醒过神来,直着脖子喊:“少爷!少爷!”莲叶哭着道:“少爷到东山打兔子去了。”田氏说:“那就叫二老爷!”小说便一溜烟跑出门去。这边,一窝女人都坐在院里嚎啕大哭。约有两袋烟工夫,二老爷宁学瑞丶小说和村里另外一些人来了。田氏没看见绣绣,咬牙切齿骂:“你们这帮窝囊费!”宁学瑞喘着粗气说:“他们在村後有七八个人接,长枪短枪的,咱能靠得上去?嫂子,快打赎人的谱吧。人家说了,他们是杜大鼻子的人,让咱们快拿五千块上公鸡山。”“五千?”田氏立时背过气去。这边,李嬷嬷与莲叶对田氏又喊又捶,小说便急忙跑向了王家台……宁学祥是哭着回家的。进院後他扔掉粪筐,径直跑到後院闺女住的屋里。一看果然不见绣绣,只有满屋子嫁妆和红红绿绿的陪嫁物在那里,就老牛一般地吼唤:“绣绣!绣绣!”叫过几声,索性倒在地上捶着胸脯子骂:“杜大鼻子我操你亲娘!我操你祖奶奶!”衆人从前院奔来拖他他也不起。
杜大鼻子这一手也确实够狠的。架票,莫过于架财主家那已经定亲但又没出阁的黄花闺女。这叫“快票”,要价高,而且来钱快。被架闺女的家中一般是当天就会送钱领人,因为闺女在山上过了夜,婆家就不要了。宁学祥怎麽也没想到,他会遭这麽一家夥。五千。五千!宁学祥躺在那里,心里如猫咬一般。因为这个数目如一把锋利的钢刀,冷森森地砍向了他保持了二十多年的雄心壮志。
还是在十多岁的时候,宁学祥就不相信他会重蹈宁家历代长子的覆辙,决心要让人们在他身上看到另一番景象。分家分了五百亩地,他并没感到满足——光啃家底子算啥本事?人生在世,不把家业弄大一些就白披了一张人皮!他给自已定下了目标:他这辈子,手中的地无论如何也要弄到十顷,奔一个大数!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这些年来真是呕心沥血。别的财主都请管家的,他却不请,他不相信一个外人能诚心诚意给你出力为你理家。所以这些年来,在家理账,出外收租,都是他一人操劳,农忙时候,他还亲自带领长工干活。就这样,一年一年地挣,一点一点地攒,能置地的时候就置上几亩。十几年下去,他宁学祥的地已是多了一百二十几亩了。与他相反,他弟弟宁学瑞的家境就不如他。他自已不出大力不说,最要命的是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吃喝玩乐不干正事。如今,他们分家时的地已经是三停去了一停了。可是怎能想到,那狗日的马子就瞅上我宁学祥了呢?五千,这除了拿光家中所有的现钱,还要卖上将近一百多亩地呢!
哎呀哎呀!宁学祥在地上狠狠摔了几摔腿。
就在衆人无奈之际,一个四十岁上下丶清清秀秀的女人来了。这是费左氏,绣绣的婆家嫂子,一个有奇异德行因而在村里极受敬重的女人。她站到宁学祥身边叫道:“大叔,光哭不中用呀,快起来想想办法吧。”宁学祥听见是这女人叫她,便顺从地止住哭,抹抹腮边的眼泪鼻涕爬起来了。
待宁学祥坐定,费左氏开口道:“大叔,咱那喜事後天就到日子了,俺文典兄弟今天就从临沂回来,你说绣绣的事咋办?”宁学祥擡起泪眼看了她一下,嘟噜着一对腮帮子没吭声。宁学瑞说:“哥,快凑钱吧。我家还有一百来块大洋,我把它拿来。”说着就要走。宁学祥却说:“慢点。那点钱好做什麽?别的咋办?”宁学祥说:“再想办法呀。”田氏说:“快把咱家的拿出来。”宁学祥冲老婆把眼一瞪:“你能拿多少?”田氏说:“不够再找人借呀!”她对费左氏说:“她嫂子,你家能帮一点吧?”费左氏说:“行,俺拿二百。”田氏很有信心地向男人说:“这麽七凑八凑的就行呵。再不够,就到褚家庄找褚会长借,他家借三千也能借出来。”宁学祥立即咬着牙道:“你就知道借!你当是借了就不用还啦?”田氏一听,便不敢作声了。
费左氏正要再开口说什麽,少爷宁可金一手拿猎枪,一手提了两只野兔子,虎里虎势地窜进了门。他问道:“绣绣是叫架去啦?”田氏哭道:“这还假啦?你个贼仔也不在家里看家,死到山上干啥呢!”宁可金把腮帮上咬出道道筋棱,跺着脚说:“我查查今天谁看北门?我把他们治死!”莲叶说:“你治死他们也没用,她们说是葫芦沟的,谁能认得真假?”宁可金转转眼珠说:“我去找褚会长,叫他把青旗会集合起来上山!我要亲手抽了杜大鼻子的筋,把绣绣抢回来!”宁学祥点头道:“这法子行!这法子行!”宁可金便一转身走了。宁学瑞瞅着宁可金出了门,摇摇头道:“这个法子够呛。这不是守围子,这是上山,褚会长不会动手的。”费左氏说:“二叔说的是,这个法子一准不行。”田氏又哭起来:“这可咋办呢?他爹,还是快借钱吧!”宁学祥却道:“等等可金,等等可金。”衆人也就不好再说什麽,便坐在那里长嘘短叹地等。
等了一会儿,门外忽有一个老汉探头探脑。细看看,原来是红鼻子封二,莲叶便问:“有事?”封二便擦一把鼻子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弓腰站在那里瞅宁学祥。宁学祥大声说:“有事说呀!”封二老汉笑一笑,吞吞吐吐道:“老爷家摊了事,不打算卖地?”宁家一帮人听了,都瞪着眼瞅他。宁学祥哆嗦着腮帮子问:“你买多少?”封二说:“买一亩吧。我有现钱。——哎,你要多少?”说着就把手插进了怀里。宁学祥猛一拍桌子:“我要你娘的×!”莲叶说:“还不快走!”小说便上前推他。封二莫名其妙地叫:“你家不卖地呀?不卖地拿啥赎人呀?”但他直到被推出大门外也没得到回答。
封二刚走,宁学祥的远房兄弟宁学诗来了。这人上过几年学,通晓文书尺牍,常在村里给人代笔办事,尤其是爱作买卖土地的经纪人,因而得一浑名“土蝼蛄”。他先开口安慰了大家几句,然後问:“学祥哥,打了个啥谱?还不快往外卖地?村里不少人都找我,叫我来问问你。要办的话,我给你找主。”听了这话,宁学祥气得脸都青了。他用指头点着宁学诗说:“你还算是宁家的人?你就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宁学诗也莫名其妙,说:“你不卖地?你有钱是不?”宁学祥一挥手:“有钱没钱的不用你管!你快滚出门去!”
宁学诗走後,宁学祥破口大骂:“娘个×,都想叫我死呀?狗x操的,一个个都是狼,整天红眼绿眼的,一找到茬子就下口咬!”见他这样,衆人没有一个敢吭声。
等到中午,宁可金回来了。衆人忙问结果如何,宁可金黑着脸去墙上取了大刀片,又抄起门後的一杆“土压五”钢枪,说:“操死他娘,他们不去我去!小说,你快到街上敲一圈锣,叫咱庄青旗会的兄弟都拿着家夥到这里来!”宁学祥一拍桌子:“胡闹!小说你甭去!”小说在一边便没敢动。宁可金把枪在地上一顿:“那你说咋办?”衆人便也一起去瞅宁学祥。然而宁学祥却去瞅一直靠在墙边悄悄哭的苏苏。费左氏焦急地道:“大叔,时候不等人!天说黑就黑了,得上山领人呀!”宁可祥低下头去,咬着牙关哆嗦着眼皮想了片刻,然後朝桌子上一扑,将双拳擂得桌子山响,大声哭道:“不管啦不管啦!豁上这个闺女不要啦!”
衆人听明白後,都大吃一惊。费左氏气急败坏地道:“那俺咋办?俺那兄弟媳妇咋娶?”
宁学祥仍趴在桌上不擡头,嘴里呜噜呜噜地说:“叫苏苏替。叫苏苏替。”
费左氏为人广泛传颂的阃范懿德,起源自十七年前。
费左氏娘家是二十里外的左家庄,十八岁上嫁与费拴子。费左氏一辈子都恨那当媒婆的二表姑。二表姑图了费家的东西,就说这家怎麽好怎麽好,让她进了这家的门。到这里才知道一切都不是那麽回事。费家祖上虽然风光过一阵,而後来是一辈不如一辈,如今费家的子孙二三十家,没有一家是很像样的。家産最数费拴子家的多,但远远不是二表姑讲的那麽殷实,也就只有百十亩地,一头老犍牛和一头瘦驴。最不咋样的是这家人丁不旺,只有爷儿俩过日子,公公费洪福已经六十挂零,而他的独子费拴子却是痨病在身。费拴子实在太差劲了。费左氏经常想:如果这世上有冒牌男人的话,那麽第一个冒牌男人便是费拴子。她第一次见费拴子是在拜堂时隔着蒙头红看他的。只见他身子瘦瘦细细如旱地的病葱,步态虚飘飘地像踩着一地棉花。更奇怪的是从侧面看去,他的胸脯竟然也像女人的那样突兀而出。及至晚间上床之後她被硌得生疼,伸手一摸,才知道那东西原是一堆骨头。就是这个费拴子,他在新婚头几天靠二十年里才攒出的一点劲儿,让费左氏由闺女变成妇人,让她初步领略了床第之乐,而这以後,他就那麽不负责任地弃她而不顾,每到晚间只管躺在床的另一头喘他的气丶咳他的痰。在那无数个漫漫长夜里,费左氏都是躺在那里一声不吭,默默地拿泪去喂她的绣花枕头。四年後,费拴子竟连冒牌男人也不愿当,一甩手西行归阴了。而费左氏,此时才只有二十二岁!
怎麽办呢?费左氏在刚刚丧夫的那些个晚上反反复复地想。她知道,改嫁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娘家爹是读过书的,多年来就教导她遵从圣人古训,如今岂能让她做出丢人之举?费左氏想,既然这条路不能走,那麽我就走正道,求个好名声吧。
她首先想到了死。一个久病的男人离世了,年轻的妻子为他烧完最後一刀纸钱,然後从从容容引颈入缳……这件事,足以让乡间秀才秉书报官,日後载入厚厚的县志。费左氏粗识文字,父亲藏的一部本县县志她曾读过多遍,书中《烈女篇》里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但费左氏想一想费拴子那个赖样儿,又实在不愿步他的後尘。她觉得无法忍受与费拴子双双步入冥府的情景。
不愿殉,那就守吧。“殉易守难”,世人一直这麽评价。费左氏想我是能守住的。这两年与丈夫有名无实我都过来了,我不信在今後的阳沟里能翻船。我好好操持家务好好孝敬公公,过两年再从姓费的某一户中过继一个儿子,认认真真抚养他,让他长大了为费家娶妻生子接续香烟。但费左氏忽然觉得,这个做法又太平淡太陈旧。
既然把自已押上了,要来就来个不同一般的。费左氏这样想。
上完“五七坟”的那一夜,她又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突然在黑暗中她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公公费洪福在堂屋里发出的鼾声。公公因为老来丧子,这些天哭得特别凶,今天又是几次哭得不省人事。但是今晚他睡得特别沉,可能是太累了。公公的鼾声十分响亮。这鼾声就像一头老克郎猪,蹒蹒跚跚走出堂屋的门,在院中游荡一番,然後在她的门前拱呵拱的。听着这鼾声,费左氏心中一个念头腾地一亮,她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第二天,费左氏骑着一头大黑驴,回到了三十里外的娘家。与娘抱头哭了一番,便去了她爹左玉钧的书房。她知道娘的愚鲁,有些事是不明白的。爹念过多年私塾,至今还以坐书房为乐,十有八天泡在里面,懂得的事理非常之多。在那间飘着书香与墨香的房子里,费左氏与爹闲扯几句,就把问题提了出来:“爹,男人到多大年龄才没有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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