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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第1页）

第6章

深褐色的药汁，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郁的丶混合着清苦与甘甜的气息，缓缓滑过叶聿炀干涩的喉咙。

叶聿炀坐在沙发边缘，手里捧着那个粗糙的陶碗——那是他翻箱倒柜才在厨房角落找到的，唯一能盛热汤水的东西。

碗壁很烫，熨帖着他冰冷的掌心，热度顺着皮肤一路蔓延，奇异地安抚着那颗因屈辱和复杂情绪而躁动不安的心。

他喝得很慢，每一口都伴随着强烈的苦涩在舌尖炸开，让他忍不住皱眉。

但紧随其後的，是那股熟悉的丶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温和暖流，从胃部深处缓缓升腾丶扩散，温柔地包裹住那曾经如同冰锥刺入的痛处。

这一次，暖意比昨天那点残渣带来的更清晰丶更持久。胃部的沉重感和钝痛感，像退潮般一点点消退，留下一种久违的丶近乎陌生的舒适感。

一碗药喝完，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放下空碗，靠在沙发背上，长长地丶近乎贪婪地舒了一口气。

身体内部那持续多日的丶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紧绷，似乎真的被这苦涩的暖流融化了少许。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不再是那种绝望的虚脱，而是身体得到安抚後自然的倦怠。

他闭上眼。画室里依旧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这味道不再让他感到烦躁和屈辱，反而像一层无形的丶带着安抚力量的薄纱，包裹着他。

昨晚混乱的梦境似乎也远去了。他在药香的萦绕和身体难得的舒适中，意识沉沉下坠，竟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有尖锐的刹车声，没有画笔落地的脆响，没有父母失望的眼神。只有一片混沌的丶带着草木清香的黑暗，和胃部那持续不断的丶令人安心的暖意。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晨曦微露。

一层朦胧的灰蓝色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为昏暗的画室镀上了一层冷调的光晕。

叶聿炀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意外地发现胃部的不适感几乎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饥饿感，但这饥饿感是清晰的丶纯粹的，不再伴随着灼痛和痉挛。喉咙虽然还有些干涩，但也不再火烧火燎。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坐起身，用手掌按了按胃部。真的……不痛了？仅仅是两副药？

巨大的震惊之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身体的舒适是如此真实，真实到无法否认。

那被他视为耻辱和施舍的药茶，竟然真的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他赖以维持愤怒和抗拒的“痛苦”基石，竟然被这苦涩的汤药轻易撼动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沙发旁边的地面。

昨天被他清扫过的地方，虽然依旧留有污渍的痕迹，但那些被他疯狂践踏的“罪证”已经消失了。垃圾桶里塞满了昨日的狼狈。而茶几上，还放着那个拆开的牛皮纸包，里面是剩下的药茶包和那张写着清秀字迹的纸条。

清晨的寂静中，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她……今天还会送来吗？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隐秘的期待？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他不需要她的药，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他不需要再接受她的任何“施舍”！

然而，身体的舒适感是如此清晰有力，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昏暗的画室里踱步。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散落的颜料管丶撕碎的画布丶倾倒的椅子丶沾满油污的地板……这曾经是他自我放逐丶与世隔绝的堡垒，此刻在晨曦微光下，却显得如此肮脏丶混乱丶令人窒息。

空气中残留的药香，与松节油丶腐败食物和垃圾的酸腐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怪异难闻的味道。

一种强烈的丶想要改变些什麽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哗啦——

刺眼的丶金红色的朝阳瞬间涌入，如同洪水般淹没了整个画室。

光芒所及之处，飞舞的尘埃如同金色的精灵般狂乱舞动，也毫无保留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的狼藉和污垢——墙壁上的颜料污渍丶地板上的油渍和食物残渣丶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垃圾……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丑陋得让他无处遁形。

叶聿炀下意识地眯起眼，擡手遮挡了一下过于强烈的光线。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像一把利剑，刺破了他长久以来用阴郁和混乱编织的茧房，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丶被迫地审视自己创造的这片废墟。

太脏了，太乱了。

这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像一头肮脏的丶被困在垃圾堆里的野兽。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与以往纯粹的绝望不同，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想要逃离丶想要摆脱的冲动。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牢笼里了，哪怕只是暂时的。

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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