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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07)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
(天宝十二载四月十五日)
又是曲江头。又是某位贵人的山亭之中。
时人称占地较广的庄园为山庄丶别业,较小者则为山亭。这处山亭虽然不大,馆阁却甚精致。但两人全没心思细看。
“当真……当真能成事麽”
狸奴瞪着藤原刷雄:“你和他同出日本,有香火之情。能不能成事,你应当比我清楚。我怎麽晓得”
“我……我究竟也只在才到大唐时见过他一面。他毕竟是三品高官……”
狸奴很慌,但她发觉藤原比她更慌,只得勉强沉下心气,找话道:“你那次见他时,是什麽情景”
“去年他听说遣唐使到了,就设了宴,召我们几个日本学生去他宅里。他叮嘱我们,遇上难事,可去寻他。”
“大约是心善的好人罢。”狸奴拍着藤原,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身。
“嘶——”藤原捂住手臂,差点跳起来,“何娘子,我还是不敢相信,世间有你这样的女人,力气这麽大。”
“对不住啊。”狸奴敷衍道。
“藤原郎君,何娘子,请随奴家来。”一个侍女转入後堂,示意二人。二人对视一眼,随着侍女走到堂前。狸奴落後几步,偷偷弯下腰,将裙角扯得更平整一些。
堂中已是酒过数巡的样子,空气中弥漫酒香。两侧坐着十五六位宾客,有男有女。男子们的衣袍不是紫色,就是绯色,而女客统共只有四五名,大概都是随着丈夫来赴宴的。二人不敢乱看,低头施礼。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一挥手,乐声戛然而止。男子笑道:“你们来了。快向诸公行礼。”
“学生藤原刷雄。”“妾身何六。”
秘书省这位最高长官——秘书监晁衡,日本名阿倍仲麻吕——汉话说得真好。不过……他在大唐住了快四十年,说好汉话,原本就是自然之理。
“我不会也要在长安呆四十年罢”狸奴被自己吓了一跳。
晁衡举起手中的白鹤缠枝纹银杯,喝了一口酒:“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随着去年入唐的日本使臣们归国了。这些日子,不时想起从前的事。我曾经作了一首诗,独处时常常念诵……”
“是什麽诗,快快吟来。”有人笑着催促。
“天の原ふりさけ见れば春日なる三笠の山に出でし月かも……”晁衡长吟道,嗓音低沉,含着年老者追忆旧事时常有的一点嘶哑。
“这是什麽意思我们可不懂日本话。”衆人纷纷道。
“你们不懂,可是有人懂啊。”晁衡扬起脸,笑着望向左侧一名绯袍官员。
狸奴忍不住看去,只见那名绯袍官员身侧坐着一个杏黄衫裙的女郎。那女郎看起来没比她大几岁。
女郎见衆人目光集于自己一身,倒也不怯,笑道:“晁公既然要妾身献丑,妾身只得从命——‘翘首望东天,神驰奈良边。三笠山顶上,思又皎月圆。’”
这女郎容貌像是汉女,怎麽却解得日本话她旁边那名官员年纪稍大,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她是他的女儿妻子狸奴脑中疑问纷至沓来,但见到女郎译出了晁衡的诗作,言辞清晰晓畅,不由得惊奇羡慕,眼睛闪光——长安城中的能人真多啊,了不起的女人也多。
衆人静了一瞬,纷纷拊掌称赞。狸奴跟着拍手,馀光瞥见那个绯袍官员侧头看着女郎。她突然战栗了一下,像是吃了一口酸涩的青杏。
那目光当真温柔,当真深沉。她没见过。
“……刚刚入唐时,我还不谙汉语,每日都害怕说错。偶尔一个人出门,想要在食肆里吃饭,却又不懂店主的话,只好指着旁边食客的菜色,说:‘这个,这个。’还有一回,随着友人们去平康里,他们都很快和小娘子们畅谈起来,甚是欢洽。而我呢……那位小娘子与我说了几句,便说道:‘郎君,你学好汉话再来罢。’”
听了晁衡的话,衆位官员无不大笑。藤原则默默垂下了头。
“过了几年,我汉语纯熟了,又中了进士,便常常去平康里,心里想要洗刷当年的委屈。有一日吃酒,吃得太久,险些犯了宵禁,教巡夜的武候们捉去棒打。那个朱十一娘实在美貌……怎麽能怪我忘了时辰。”
衆人又笑起来。
“我记得。”那个黄衣女郎身边的绯袍官员微笑,“若非岐王殿下正好经过,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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