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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瞧着他,并不说话。
“我姓高名适,字达夫。”高适见这陌生女郎一副神游物外的恍惚神色,略觉尴尬,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从前是封丘县尉,後来入河西军幕……我适才听家僮说你是河北人,则你或许听过我的《燕歌行》”
“啊,是你,我听过。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那首长诗写的是二十年前的幽州节帅张守珪的事情,狸奴虽然不学,倒听过伶人歌唱。她跟随记忆,混沌地念了几句,才像是缓过了神:“你……你是河西幕中的掌书记”
“是。这一回我们入朝,哥舒公奏报圣人,以我为掌书记。”
“那……那位姓杨的郎君呢”她的蓝眼睛里泛着水光,朱红的裙裾衬得脸色惨白。高适心中不忍,婉转解释:“有人说杨郎惹了哥舒将军不快。但他还在河西幕中,小娘子也不必担忧。”
狸奴手指掐进掌心:“他……他如今怎麽样了”继而忽觉手腕一紧,被人抓住。她转头看时,不由得一阵心虚,竟忘了担忧杨炎——张忠志鲜少对她露出这样冷厉的神色,且她毕竟是来见哥舒翰帐下的人,实在理亏。
张忠志将她拉到巷角,仍不放开:“你是来见他的”
狸奴无法辩驳,垂头不语。张忠志咬牙道:“你想让安将军知道你暗通河西”
“你……你跟着我”
他强压怒气,摔开她的手:“那倒也不至于!你方才在灞桥上,就失魂落魄的,我放……”他将“放不下心”咽了回去,“只好跟着你,你也没有留意。我想叫你去打球,你也没听见。我看你回了家,原本以为……可你又出了门。”
“我不想打球。”狸奴烦躁道。
张忠志一指那座宅院的大门:“在安将军眼中,这是多大的罪过,你晓得麽”
“只要你不报与安将军,安将军怎麽会知道”她梗着脖子反问。张忠志变了脸色:“你说什麽”
“你到底是为了安将军,还是……你想娶我,就看不得我来寻他”狸奴话一出口,自知这话伤人,更加烦躁不安,抽身要走。张忠志又抓住她的手腕,气道:“我看不得你来寻他,那又如何你是胡人,他是汉人士族子弟,在他眼中,你和青绮门酒肆中的胡姬,未必有多大分别!”
“他……他没有当我是卖酒的女郎。”狸奴没能挣脱那只手,也就不再挣扎。她至今仍然相信,杨炎没有轻鄙她。御史台狱的囚室里,他对她说了那麽多话!
可是……他说出那些深挚话语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攀诬哥舒仆射。所以……所以他这半年来,一封书信也没给她写过。
他瞧不起她了,不是麽
而况……安将军必定只会让她嫁给河北的将官。她这样想着,泄了气,语调也软了:“我没想过那些。我明白,你劝我,都是好意。我……”
她骤然放软声气,张忠志有些诧异,怒意尽消。他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半晌,他探手拂去一朵落在她发上的白色槐花。她常穿红裙,如蔷薇般耀目,然而此际他觉得,这槐花洁白幽香,也很像她。他亲了亲那比花瓣更柔润的脸庞。
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他见了她柔顺的神态,更觉怜爱,双唇依次落在她的双睫丶眉心和脸颊上。他的嘴唇印上她脸颊的一瞬间,她清醒过来。
“你更像边关的月……我想装作没看见,却始终不成。”
那间幽暗的牢室里,落在她额上的那个吻……那是她第一次被母亲以外的人亲吻。
杨炎究竟是个成年男子,温热的唇间并非没有情欲的意味。但他克制得极好,她後来时时想起,心头唯有懵懂的怡悦。她直如大梦初醒,用力推开对面的人。张忠志猝不及防,竟被她挣脱。他倒退两步,愕然看着狸奴。
“对不起,我……”她擡起手,擦拭脸颊,“我不能……我……”
他们二人争执之际,契苾到了崇化坊,踏进狸奴暂居的宅院:“何六不在麽”
“回过一次,又出去了。”安家派给狸奴的两名侍女都晓得契苾和狸奴交好,含笑相迎:“契苾娘子且请稍坐。”
契苾径自进了正堂:“我还有事,不坐了。这两日我读汉赋,遇到一些不识得的字,须得查阅字书。然後我才记起,我正月里借了一部《玉篇》给何六。若是她近来不用,我就暂且将书取回去……何六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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