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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37)先祝圣人寿万年复祷宜家承百禄(三)(情节重写,内容与章节评论有出入)
咄陆懂得主人的心意,不待狸奴催动,便小跑起来,渐次将路边的草树和农田抛在身後。天穹之上白云流动,清风拂过脸庞,洗去夏日阳光的热意。长安城中似乎时时弥漫着某种焦灼的气味,能够从那种气味中脱身——哪怕只是一日半日——亦足以使人畅怀。
杨炎见她快活得如同离笼的鸟,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默默跟在旁边。过了半晌,狸奴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一骑,顽心忽起,咧嘴笑道:“我走啦!”拍马向前疾奔,要将他甩在後面。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这是她自小常听的声音。她在马上张开手,迎接流入怀中的清风,拥抱扑面而来的青山和田野。离长安越远,她就越轻松,离原野越近,她就越欢悦。直跑了快两刻钟,她才勒住马:“嗳呀,我自顾跑,可不知将他甩了多远。”
“何六你怎地不走了”左後方有人笑道。狸奴一愕,转过脸,揉了揉眼睛:“你……”
杨炎端坐在紫骝马上,意态和雅,鬓发不乱,衣襟平整,并无纵马狂奔後的狼狈,宛如坐在花树下,正在谈玄论道丶弈棋赏画的乌衣子弟。
其实狸奴也不清楚什麽是乌衣子弟。她只觉得,鞍马娴熟的幽州儿郎有很多很多,但那些人里,没有哪一个生得这麽好看,笑得这麽温柔,姿态这麽清雅。
杨炎见她揉眼睛,便催马走了两步,到她近前:“尘土迷了眼麽”
“不是尘土迷了我的眼,是你。”她未及思索,张口说道。
“你……”杨炎愣住了,脸上闪过一抹红色。
他少年登第,释褐入河西军幕,如今尚不满三十岁,但涉世已深。他是有野心的人,深知世间的野心,十九不是被权柄轻轻碾碎,就是在急景残年中渐渐稀薄。若要保有自己的野心……
要张扬,也要蛰伏。要从容,也要隐忍。而这一切姿态,终究不过是为了“适世”。他十年来专心“适世”,早就忘了太多事情的滋味。譬如枝底青梅的浅酸,譬如十五岁午睡时隐秘的绮梦,譬如明月下丶渭水边田夫野老的歌声。
而脸颊发烫的滋味……河西冬日苦寒,人在外边待得久了,乍入燃着炭火的室内或帐幕,脸颊会发烫,他是熟悉的。可是……
因旁人的言语而遽然心跳脸热的滋味,实在疏隔已久。他一时无以应对,所幸狸奴说完那话,也有些窘迫,咳了一声:“你骑得很好。你从小就爱骑马罢”
杨炎摇摇头:“我骑术可谓庸常,但是到了河西之後,武人最爱说文士萎弱无能,我不想受他们讥嘲,就苦练了很久……又学了如何用横刀。”
狸奴记得那日在球场时,河西武士们竟然说,他们害怕杨炎一个文士。她大致能够猜到他的行事,当下笑道:“武人粗莽,你又何必当真”
杨炎冷眼斜睨她:“倘使当初我不当真,不去习练骑马,今日便不能与你并辔而行。可见,我该当感激他们才是。”
狸奴发出“嘻嘻”的傻笑。二人说说笑笑到了白鹿原,原上一片片丘坟连绵不绝,冢中埋的尽是两京权贵。杨炎拍马驰近一处隆起的封土:“那是前京兆尹韩荆州的墓。”
“就是那个‘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狸奴虽然不学无术,但她在长安住了两年,耳之所闻丶目之所接,俱是京城的人事,故此知道这个“韩荆州”指的是做过荆州长史丶在京兆尹任上被贬身死的韩朝宗。
“正是。”杨炎道,“韩荆州奖掖後进,拔擢才士,堪为朝臣楷模。当年李翰林写信呈给韩荆州,说他‘有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我若有一日得居高位,定要如韩荆州一般举荐贤能。”他殊少与人言及自己的志向,但此际面对她的笑靥,不觉露出了渴望高位的心思。
狸奴道:“我在河阳桥边见过那个李翰林,他很有趣。他给韩荆州写信,是想要做官。可是为什麽他後来又不做官了”
“我读过他的诗文,但是没见过他。以我所见,他不通人情世理,可为诗家,而不可为朝臣;可登仙途,而不可登宦途……圣人召他为翰林待诏,却又赐金放还,可见圣人亦作此想。”杨炎见她兀自困惑,设法解释道,“我试举一例。‘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这首绝句,你可听伶人唱过”
狸奴连连点头:“听过好多回!连我都晓得这是李翰林写的。”
“连我都晓得”几个字,着实将杨炎逗笑了:“李翰林在长江边的黄鹤楼送别孟浩然,写了这首诗,但是孟浩然并未回赠他诗章,可见孟浩然未必高兴。”(1)
“黄鹤楼是什麽所在好看吗”
“我也不曾去过,但想来……黄鹤楼俯瞰大江,应当雄壮非常。”
“倘若有一日,我能和你一同去黄鹤楼,就可以听你讲黄鹤楼的故事了。”狸奴举目南眺,眼中唯见周原如黛,秦岭似云。杨炎摸了两下她的头发,叹道:“总有那一日。”
二人静了片刻。杨炎续道:“你听伶人唱了好多回,想必明白,这首绝句写得极好。但李翰林还有一首诗,写道:‘去年下扬州,相送黄鹤楼。眼看帆去远,心逐江水流。’”
“这……好像……”狸奴扳着手指细数,“有七八分相似无非……第一句和第二句颠倒了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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