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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59)天宝十五载二月初一(下)
“何六说,这是范阳军镇健儿系绳子的手法”
青年微一蹙眉,最终苦笑道:“是。”
“这是我们两个人小时候摸索出来的法子。绳结这样系,又快又牢固,用来捆猎物,猎物也不能挣脱。”薛嵩说。他原想加一句“只有我和何六会系”,到底收了声。
“我听过她有一位姓薛行四的友人。我晓得,这件貂裘是你送她的。我取笑过她,也追问过一回你的事。大概因此,她……”青年摇了摇头,自失地笑了,没再说下去。他回望薛嵩,肃容道:“我姓杨,名炎,字公南,家在扶风郡雍县。”
薛嵩想讥刺他,又感到索然,于是只道:“你是程千里的判官”
杨炎颔首:“是。我是几日前才到上党的。”
他语调平和,如同与旧友叙话。薛嵩没来由地冒起一股火气,仰着脖子道:“你既擒了我,要杀就杀,不必说这些没用的话!”
杨炎叹了一声,移开了抚摸貂裘的那只手:“何六还好吗”
薛嵩心头的火忽然又熄了。他哑着嗓子,冷笑道:“与你不相干。”
“她在洛阳”
对方紧抿着嘴唇,眼中有一缕用力压抑过的悲怆。很难说,让薛嵩厌恶的是那份克制,还是那份颓然;总之,对方的神色,使他想起了少年时入京所见到的一些贵人,一些虚僞的贵人。但其实,他又隐约猜得到自己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在又如何你要去寻她吗范阳军中的男子没有不喜爱她的,你又算……”
“薛四郎。”杨炎伸手按着眉心,“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也会骗人。这个小女郎家!总之,我……前两年,她的手臂受过伤。她後来一直对我说,伤处已大好了,冬天里也不痛了。是真的吗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手臂怎麽样你是武人,想必比我懂。”
这一席话说得极乱,薛嵩却听明白了。半晌,他才答道:“她很好。安将军待她很好。她很思念你。”
杨炎拿过一只瓷碗,拎起酒囊,斟满了酒,一饮而尽。冷酒入腹,激得肠胃一阵刺痛。他借着从案上垂落的貂裘,挡住了薛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胸口:“程将军出去了,我说不准他几时回来。到时我将你带到他那里——你的生死去留,由他决断。”
“多谢。”
“也多谢你。”
“这是两回事。”薛嵩说。杨炎杀了那两个吐露他恒阳军副使身份的部下,那麽在程千里和其他人的眼中,他便只是叛军中的一个低阶武官,唯一有别于他人的,也就是他的家世罢了。他瞧着杨炎面前那只缺了口的瓷碗:“你是弘农杨氏的子弟”
这一问的意味未免过分直白。杨炎一笑:“我在河西的军幕中待过数年,跟随哥舒公。”
“那你怎麽如今又到了程千里帐下”薛嵩愕然,“哥舒翰远胜于程千里,你……”
“你是河东薛氏子弟,又是功臣之後,为何甘愿随安禄山反叛”杨炎不想细说,以问代答。他拔出短刀,割下了貂裘领口的那缕轻红。见薛嵩瞪着他,他解释道:“这段红绡是我系上去的。”
两人同时沉默了。夕食的时刻将近,帐外的营地上逐渐响起兵士们的说话声和走动声。
一个想问而不敢问。
一个能说而不愿说。
薛嵩想说,何六的伤处实则没有好。他们重逢的那短短三日里,他发觉她肩上有旧伤。他问得严厉,她瞒不住了,笑嘻嘻地说了真话:她在长安受过刑,肩膀脱臼,偏偏前些日子独自收殓父亲时,又在冬夜的涧水中洗了澡,寒气入骨,病竈一时难除。
但他怎麽与这位“百媚郎”说呢
说她没有大好那无异于替她向这位郎君乞求怜惜。说安将军的养子对她爱慕极了可是他看得出她真正爱重的人是谁。说她的母亲想过将她嫁给自己那也太轻薄何六了,何况他已错失了那个机会。
“史思明将颜杲卿太守和袁履谦长史二位送到洛阳,呈给安禄山,是麽”杨炎终于开口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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