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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个晚上,杨炎与狸奴才出上党一刻钟,尚未到高平县时,上党县城里已然遍传节帅判官杨郎“不成”的事,身为节帅的程千里亦已闻知。
“难怪他至今未娶,也没带侍妾过来。”程千里摇头,叹了一声。没娶妻还不算什麽,但杨炎没有姬妾,又无断袖之癖。那麽他只怕是真正不成,连试一试的心思都绝了。门外雨声潺潺,檐边水流如注,流泻阶前。上党县令张复望着雨幕,捋一捋颏下的长须:“杨郎不是有一名别宅妇麽”顿了顿,又笑,“据说是一个胡姬。”
程千里未知详细,但内附河东州郡的胡人不在少数,他听了也不惊讶,端起案上的鎏金银盏,喝了一口酽酽的热酪:“胡姬麽,体态又妖娆,性情又热烈,用来疗病倒很合宜……不晓得杨郎那是伤还是病。我在安西时收用过几个胡姬,除了愠羝之外没什麽短处,比高丽婢……”
他的话声稍稍一滞。高丽婢多有美色,权臣勋贵每每蓄为婢妾,人尽皆知,但前十馀年,说到高丽人,衆人第一个想到的,只会是远征西域的大将高仙芝。程千里其实与他有过节,但去年高仙芝和封常清为上皇下令斩首,惨死潼关军前,後来哥舒翰亦受了同样的诬构,只得领兵出关,然後——
武将不比文臣,那一种物伤其类的心绪,文官是无法体会的。
一道细细的电光刺破浓黑的夜,匝地雷声随之而来,响彻整座衙署。程千里的话头,便停在了“高丽婢”三字上。
这场战事还要打多久呢
他又喝了一口将冷的酪。那雨越发大了。
“你还没说,你那日为何发怒。”
高平县的官署後院,狸奴箕踞而坐。她一边理着未干的长发,一边伸直双腿,离炭火更近了几分。
区区六十里的路途,两人抵达时已为急雨浇得透湿。程千里统管泽丶潞二州军事,而高平在泽州治内,是以县令待杨炎甚是周到,命人备了炭火和干净的衣衫。但官署里的庶仆们以为狸奴是婢妾之流,自然不会为她单独预备炭盆,她又不想让他多要,就跑到他的房里取暖。
杨炎也在擦头发。他迟疑了一下,温声道:“你说你要将我的孩儿带去给薛四养,我听了生气。胡人也许不大看重生父养父之别…………”他原想寻一个更含蓄的说法,但他知道她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但在汉人眼里,自家的孩儿除非出继同族。否则只能由自己来抚养,不能轻易认别人作父亲。”
狸奴歪着头,思考了一会,说道:“我听说,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生子不举。所谓不举,要麽是杀了那孩儿,要麽是将孩儿送给旁人抚育罢”
杨炎微微一怔。狸奴并不解释她是从哥舒翰的口中听到这段史事的,只继续问道:“诸葛瑾不是汉人吗”
“诸葛瑾丧妻之後,不肯续娶。他有一个爱妾,但又不愿叫妾室生下孩儿,分走亡妻所出子女的名分和宠爱。所以纵使这名爱妾生了孩儿,他也……”杨炎说不下去了,狸奴摇摇头:“我若是那侍妾,拼了性命也要手刃他。”
然而当时的人恰因诸葛瑾不举子,而赞美他德行纯洁丶为人笃慎。杨炎思及此处,忽觉这件事似乎确与胡汉之别无关。他重新想了片刻,诚恳道:“你说你打算生了我的孩儿,与薛四郎一起养,甚至说……你来寻我,也是听了他的话。我一时觉得……薛四郎于你而言,更加亲厚。于我,你只想求……一夕之欢。我就……”
“自然不是!你怎麽能这样想!”狸奴驳斥道。
“是,我明白,这件事上,男子……”
“我求也求的是数夕之欢,不,夕夕之欢。”
“……”
“咳咳……”空城计馀威仍在,狸奴正色道:“南边的歌子,唱什麽‘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又什麽‘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但我们北地唱的是,郎不念女丶不可与力——男子不喜爱我,我便不勉强。”
杨炎才要出声,狸奴摆手:“我原本只是不愿使你有负累。我喜爱你,这是真心的,求……咳,更……咳,也是真心的。但我不愿见你因此受累。哪怕你来日不喜欢我,哪怕我们来日不在一处,我仍能独自……”
“谁说我来日不喜欢你谁说我们来日不在一处”
“你……”狸奴苦笑,将“父亲”两字吞了回去。
杨炎微一沉吟,摸了摸她的头:“到时告诉你。”
他收到广平王妃那份大礼之後,已给父亲写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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