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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头爬到竹篱笆顶时,女子正弯腰将桑苗插进湿润的泥土里。指尖捏着纤细的苗茎,动作带着生涩的谨慎,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颧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划出浅痕——那疤痕从眼角蔓延到下颌,像条褪色的蜈蚣,遮去了原本的模样。
“累了吧?”她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把汗,望着田垄上整齐排列的幼苗,忽然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疤痕下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粉,自由的暖意漫过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张开手臂,像要把这阳光都揽进怀里。
草垛边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她回头时,见到婆婆拄着拐杖,正眯着眼望她,浑浊的眼里带着茫然。“姑娘,你在这里做些什麽?”
她无奈地走过去,扶住老人打颤的胳膊:“婆婆,您又忘了。”指尖划过老人粗糙的手背,语气熟稔得像说过千百遍,“这是您的桑田呀。我帮您种桑树,等春蚕结了茧,就能换些花布给您做新衣裳了。”
婆婆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嘴里“哦”了一声,目光却又黏在她脸上的疤痕上,像孩童般执拗地追问:“这是咋弄的?”
“被火烧的。”她淡淡应着,扶老人往茅屋走。土路上的石子硌得脚底板发疼,却让她觉得踏实——比起那些绫罗绸缎裹着的日子,这粗布草鞋踩在泥里的感觉,才更像活着。
“疼吗?”婆婆颤巍巍地摸向她的脸,指尖在疤痕边缘顿住。
她脚步一顿,喉间像被什麽堵住。那些火光里的哭喊丶梁柱坍塌的巨响丶还有某个决绝的背影,突然在脑海里炸开。“疼。”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见婆婆眼里浮起担忧,又连忙补充,“当时疼,现在早就不疼了。”
婆婆这才放下心,又问:“你叫啥名儿?”
风卷着桑叶的沙沙声掠过耳畔。她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密室里摇曳的烛火丶暗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丶还有那句刻在骨血里的叮嘱。
“我叫庄玉。”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老人的衣袖。
脑海里骤然响起那句话,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往前走,别回头。”
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庄玉,庄玉。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在提醒自己,也像在告慰什麽——别忘了,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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