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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地铺满茅屋的窗棂。庄茉柔将白天卖桑皮纸换来的碎银仔细数了两遍,一枚枚码进瓦罐里,碰撞声清脆得像雨後的蝉鸣。罐底已积了薄薄一层银辉,是她亲手挣来的安稳。
她摩挲着瓦罐边缘,指尖沾着的草木灰蹭在陶土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从前在相府,金银珠宝流水般过手,却从未有过此刻的踏实——这每一分钱,都带着桑田的露水味,是她弯腰插秧丶灯下织纸换来的,沉甸甸压在掌心,比任何赏赐都让人安心。
“玉儿应该还好吧。”她对着瓦罐轻声说,像在跟老友搭话。货郎说潇湘郡主照拂着姓庄的秀女,想来玉儿在宫里定是周全的。那丫头最是机灵,总能在风浪里找到稳妥的位置,不像自己,连藏在记忆里的火都躲不开。
念头刚落,太阳xue忽然隐隐作痛。她下意识按住额角,想起密室里玉儿塞给她的药方。那些药材名字生僻,邻镇药铺的掌柜说都是安神定惊的贵价货,她上次去问过,一副药钱够买三天的桑皮纸。
“其实不喝也没事。”她对着油灯喃喃自语。只要不去想那些火光丶密室丶疯癫的老人,头就不会疼得钻心。这一年来,她靠着桑田的劳作麻痹神经,倒也安稳过来了。省下药钱,还能多攒些路费。
正犹豫着,身後忽然传来拐杖点地的轻响。婆婆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转,突然开口:“阿寒在哪里啊?”
庄茉柔一愣:“谁?”
“阿寒啊。”婆婆的声音含混,却透着笃定,枯瘦的手指往门外指了指,“昨儿晚上,送你回来的那个。”
昨儿晚上?荒林里的黑衣人?庄茉柔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抓住婆婆的手:“您认识他?他叫阿寒?”
婆婆被她攥得一哆嗦,眼神又涣散开来,嘴里念叨着:“桑苗该浇水了……蚕宝宝要结茧了……”她说着说着,忽然咯咯笑起来,指着墙角的锄头:“阿寒的刀,比这个亮。”
庄茉柔松开手,看着婆婆蹒跚着往床榻走,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她站在原地,手心却烫得厉害。
阿寒。
原来他名字里有个“寒”字。像他身上的冷梅香,像他面罩下的眼神,带着拒人千里的凉意,却总在她最狼狈时,递来一点星火。
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晃,她摸着瓦罐里的碎银,忽然做了决定。明日就去邻镇抓药,顺便再问问商队的事。不管阿寒是谁,不管前路有多少迷雾,她总得往前走——带着自己挣来的银钱,带着玉儿留下的药方,一步一步,踩在实地上。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桑叶的清香。瓦罐里的碎银安静躺着,映着灯花,像藏了片小小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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