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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虽小,却下了一整天,直至傍晚才放晴。
雨后晴好的晚霞美轮美奂,何氏没有半分观赏的兴致:“日子愈不好过,你可有个章程?咱们现下骑虎难下,若天不旱,欺上门来的恐怕不止这一家,庄子里都不会轻易了事的。本巴巴望着下雨,现在真下了雨,居然又恨不得别下。”
秦香莲心里早有打算,天上下不下雨不是她能决定的,虽然旱灾只是据历史和现实情况的推测,但就算只有一半可能也一定要告诉村民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若照常下雨自然是皆大欢喜,她并不觉得损失了什么。
即使今日秦俭一家打上门来,她受了委屈,也没觉得自己动员大家挖水库是错,她必要这么做的,为着心安。
秦香莲又拿话安何氏的心:“阿姑,家里虽然变卖不少田地,可手里总归还有些在,若下雨收成便好,想继续佃田地的人家不会少,轻易不能得罪我。今日这一家来试探,现下村里都知道村长和观里都还顾念我爹在时的旧情,不会不管我,也就不会闹太凶,顶多是不配合挖水库,或者在庄里坏一坏我的名声。”
何氏狠拍了下桌,气道:“庄里有得是嘴碎的人家,不管什么风言风语,你都别往心里去。”
姑媳两人细说半天,从水库聊到田地桑林,又讲到蚕与粮,如此桩桩件件谈完,秦香莲都一一道明想法,何氏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晚上,何氏就回去和陈跛子道:“家中诸事大郎媳妇心中有数,用不着我们操多少心,只就一件事,等今年熬过去,定要寻条猛犬回来养着,不能让那等无礼人家打到门前。”
陈跛子累得厉害,自梦中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不过一会儿就有呼噜声传来,显然是睡熟了。
何氏不好打扰他,她心又没静,就自个儿推门出去,借着月色洗陈年麦今儿个在地上爬脏了的衣服,一边洗,一边脑子里都是陈年麦今日滑稽的样子,何氏一时笑得有些手软,搓衣服都有些使不上来劲。
何氏干脆停下手缓一缓,不料听到了一阵一阵的微弱的时有时无的小孩哭声,从黑暗处传来。
何氏后背一凉,刚侧耳想细细寻寻出处,就见到陈老娘着急忙慌走出门,用没完全恢复的气声喊道:“老二媳妇,快帮忙煮点热水,织宋风寒了,头上冷得很。”
秦香莲也没睡,夜里又静,她听到这声音,立即去把秦俭家赔的一贯钱拿了出来:“阿姑,织宋怕是今日被惊到了,还是得去请个大夫回来,我来烧水。”
何氏推掉秦香莲给的钱:“观中就有道长善医,哪里用得着你出钱,你祖母手里有织宋的钱就不说了,我这个做二婶的也愿意出,快收回去。”
说着,何氏就出了门,往无尤观去。
秦香莲当日是难产大出血,观中多是乾道不能眼观,故也并不算擅长医治妇人疾病,这才要不辞辛苦从镇上请回来十里八乡都着名的乳医,也又另请了大夫,多方会诊。
何氏离开,秦香莲打水去烧,待点上火又轻手轻脚回房间看了眼龙凤胎,这俩孩子最近爱哭闹,何氏说是孩子肠胃没育好不适,等再大些就好了。
龙凤胎都醒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念叨,似乎正在用婴语聊天呢。见着秦香莲进来,露出两个没有牙的笑容,再继续接着聊天。
秦香莲笑了笑,看着白嫩的笑脸没忍住,一人亲了一口:“老实呆着,我去看看你们织宋姐姐。”
秦香莲又回厨房看了眼炉子,端盆热水进了陈老娘和织宋的房间,她左右打量了下,家里有木匠,该有的家具俱都是齐的,屋子也是好好的,现在更是处处干净妥帖,很是不错。
陈老娘见是秦香莲,一边拿帕子给织宋擦头脸的冷汗,一边问:“你阿姑去请大夫了吗?我刚叫了织宋半天都不醒,怕是得请个大夫。”
织宋紧闭着眼,小脸苍白着,嘴里喃喃在说些什么,看起来是有些是烧糊涂了。这些日子在秦家养着,好不容易也才长了一点点,这会儿瞧着头脸还是皮包骨头的模样。
秦香莲探手试了试织宋的体温,似乎是低烧:“阿姑去了,不多时便能回来。祖母,织宋热这事怕是怪我,若不是我——”
“怎么能怪你没看好她?没那回事。白日里遇到那一家子,又淋了雨,大哭好一顿,能不风寒吗?她在家也常病,这一路上过来都没个什么不适,今日病了,我反而放心些。”
陈老娘将织宋背后隔汗的帕子抽出来,又拧一回热帕子擦背,又迅换干帕子隔上,把人塞回被窝里捂严实。
但那一瞬间的功夫,已经足够秦香莲看清她的背,错乱的深浅不一的疤痕落在单薄的背上,清晰可见。
秦香莲惊得不能呼吸:“谁干的?”
陈老娘想到这儿也气得厉害:“她那畜牲爹,我活了这把年纪始终想不明白,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真不晓得存的什么心。你祖父你没见过,就你阿舅,从前他就是个爱打孩子的,那架势唬人得很,大郎稍有不听话就是往死里打,那都没叫孩子留什么疤。”
秦香莲是知道的,陈年麦那样好的孩子,也是三天两头挨陈跛子的巴掌,爹打孩子,谁也没觉得不妥,家家都是这么打的。
孩子不好管教,不打怎么能行,却没谁家奔着把孩子打死去的,但也不是家家心里都有数,失手把孩子打死的案例并不罕见。
所以圣人教“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可织宋那样小,能往哪走?圣人怎么不教不许打孩子?
秦香莲想自己如果是织宋,必将连世界一起恨上了,而织宋只是撒个无伤大雅的谎,并且还被她说哭了,她一时不免更加谴责自己。
秦香莲愤愤道:“我以后绝对不打孩子!”
陈老娘不由得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瞧秦香莲,孙媳妇还是太年轻,等她自己养养孩子就知道牙痒痒是什么滋味,纵使是她养过那么多孩子,现在再养织宋这样的孩子,她有些时候也想打织宋两下,只是舍不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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