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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宋被骙骙带到她们家去吃鹅,晚食有了着落。
何氏看着天色不早了,便问:“香莲,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秦香莲正坐在一边,为龙凤胎缝衣裳,夏日渐近,捡家里那些半新不旧的布,为孩子们改出些简单的轻薄的夏衣,至于她自己,衣柜里各季的衣裳都足穿,用不着做。
手还略生,活做得慢也专注极了,没立时听到何氏的问话。
何氏和陈老娘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均围拢过来:“香莲啊,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也和我们说说。”
秦香莲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事,吃什么都好的。”
何氏按住秦香莲的手,把小衣服从她手上夺过来:“天色暗了,再做伤眼睛。你最近饭都吃得比从前少了,昨天骙骙那样逗笑,你话都没说一句,你的心情全写在脸上了,鹅肉都没吃几块。”
哪里有鹅啄人就要杀了的道理,分明是心疼家里人吃得不好,给家里人改善伙食的,家里人倒是吃畅快了,她还是闷闷不乐的。
三人沉寂片刻,听见狗吠声,陈老娘福至心灵:“是不是在操心夏税?”
清明前后,本应是麦苗灌浆由青转黄的时节,但今年秦家庄的麦田几乎全军覆没,补种时也改种其余蝗虫不爱吃的豆类作物,种得晚,此时也未成熟。
除了第一回蝗虫来得遮天蔽日,后头来过的几回对比第一回就是小打小闹了,损失有限。
然而,今年旱情已在各地爆,平原地区的日子比水资源丰富的均州还要难过许多。
如今也不是同情他人的时候,而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交夏税,麦苗颗粒无收,水稻也情况不好,产量也不能有保证,成熟时间也赶不上五月中旬的夏税,只能赶上秋税。
夏税将近,今年又歉收,可谁会管农民丰收还是歉收,那税可不会由得人缓。秦香莲计算家庭年度用布需求量的时候,没把要交的布税一起算进去,若算进去数字更难看。
今年夏税,只能用去年的秋粮,若今年歉收,今年的秋税拿不出来,明年的夏税也拿不出来。
村民们颇有些茶饭不思,哪怕村中的大部分土地都是挂在无尤观名下可以免税,但剩下的需交税也是不少。
秦家庄和无尤观为何联系那样紧密,又为何秦家庄上下如铁桶一般,为何秦家庄的幼童皆能认字,一切都和挂在无尤观的田产脱不了干系。
比起农民需要交的那些苛捐杂税,道观几乎是免税,但逃税钻空子这种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铤而走险的,即便他们只是为了活下来罢了。
是以田地总不能全部挂到无尤观头上,必须留下一些用来交税的。
所以挂在无尤观名下的大头,是村里地主秦香莲家的土地,她们家年年都是不需交什么税的,又应了那句越富就越富的话。
庄里租她家田的佃农也不用再交税,租子也是年年都低得很,秦员外慷慨大方至此,是谁家都无话可说的,所以在秦家庄,秦员外又被叫做秦大善人。
春娘上族谱,过了秦老头那关,就几乎听不到什么反对的声音了,其中不乏秦员外有钱又会做人的缘故。
秦香莲知道,哪怕要交税,无论是要粮还是要折变成钱,她家都能拿得出来,逃税不全是为了自己。若不这样,想方设法为荒年吃不上饭的佃农们分担税款,庄里的日子就太难过了。
现在是荒年,不是寻常年景,未来尚未可知,秦香莲又已为陈世美掏空了家底,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本该最不担心交税的人家,也需操心别人该怎么活下去,家里的地无人租种。
何氏他们是外来户,并不如何清楚里头的内情,村里知道内情的都是极少数,为何秦香莲家田地的租子稳定,是知情人为活人性命,冒了另一重要命的风险。
秦香莲没有承认,只道:“我愁布庄的事情呢,布庄还是要尽早开起来,免得荒废,前些日子我们去镇里试过织机,都是好的。至于那几架大花楼织机,先放着吧,齐婶子帮着打听去了,看谁家有会织锦的女娘。”
古代农民想要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除了科举,大约就是经商,种地全看老天的心情,税又重,风调雨顺也只能温饱,还是太没有保障了。
陈老娘拍了拍秦香莲的手:“傻闺女,你愁没有织娘还是愁布销不出去?村里多得是织娘,布销不出去也不会放坏,慢慢来就是。我虽老了,织布还是不成问题,白给你织我不要钱!”
陈老娘说得慷慨激昂,要是现在眼前有个织布机,她立马就要坐到织机前开始织布了,叫孙媳妇知道她的能耐。
陈年麦和陈跛子也回来了,听到这话的陈年麦震惊:“祖母,你给大嫂织布你还想要钱,你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哪一样大嫂找你要钱了,你怎么能找大嫂要钱?太没良心了吧。”
陈老娘有时候真烦这个孙子,总抓她错处:“哼,我说了我不要钱,你别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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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娘也是学以致用了。
陈年麦被陈跛子踹了一脚,老实去井边洗樱桃了,洗完就过来邀功:“大嫂,我今天割草就看到山里樱桃开始红了,今年果挂得少但果大,尝了几颗还挺甜,就抓紧摘了些,等红得再多些,我摘了送去镇上卖。”
一篮子滴着水珠的饱满樱桃,粉黄色相间,漂亮又诱人。
陈跛子也抬起手展示着自己手中用草绳串住腮嘴的翘嘴鲌,鱼尾还在鲜活跳动着:“这是今天在沧浪洲里头逮住的,今晚我们就吃清蒸翘嘴鲌。”
何氏点了点头:“我来做,家里几天没吃面条,清蒸鱼的汤汁拌面,配上几颗蒜子,滋味极好。”
一家人的眼神都落到秦香莲身上,秦香莲又是感动又是羞愧,伸手捻了颗小樱桃放进嘴里,酸甜味从嘴里沁进了心里。
她感动于大家如此在乎她不曾忽视她的情绪,她羞愧的是自己进了死胡同连累大家操心。
陈年麦期待地问:“大嫂,甜不甜?”
秦香莲实话实说:“樱桃还有些酸,可我觉得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樱桃,我也没事,大家不用这么担心我,我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想通就好。”
何氏忙把樱桃拿走:“酸可别吃了,倒牙烧心,我等会儿一起做个蜜煎樱桃,那就好吃了。”
秦香莲诚恳道:“谢谢阿姑、阿舅,也谢谢祖母,年麦。”
其余人纷纷说什么一家人不用谢,只陈年麦跳脚:“大嫂,我怎么在祖母后头?”
秦香莲忙道:“排名不分先后!”
家里另是一片笑语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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