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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第1页）

第38章

安陵容的脚步生生顿住。她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暖炉上精细的缠枝莲纹，眼前却浮现出弘昀吃饱了奶丶在她怀中咿呀撒娇的粉嫩小脸。那是一个母亲最深的软肋。

她可以冷眼旁观甄嬛的沉浮，可以漠视後宫的倾轧，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因为大人的龃龉和绝望而无声夭折！那是一条无辜的生命！

几乎是本能快过思考，她厉声喝止了那场即将发生的惨剧。

侍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惊得动作一滞，锋利的刀刃险之又险地停在流朱胸前寸许之地！流朱也被这变故惊住，身体僵在原地，煞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决绝的疯狂。

安陵容快步上前，目光如电般扫过惊魂未定的流朱和瘫软在地的槿汐，最後落在紧闭的宫门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门打开。”

守门的侍卫认得这位圣眷正隆丶育有六皇子的康嫔娘娘，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康嫔娘娘恕罪，皇上有旨，碎玉轩闭门思过，任何人不得……”

“本宫知道皇上的旨意！”安陵容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压迫感，“本宫是奉旨照看六皇子，路过此地。六皇子年幼体弱，被这宫门口的哭喊冲撞惊吓，啼哭不止。本宫要进去看看，是何人在此喧哗惊扰皇子！开门！”她将怀中暖炉抱得更紧了些，仿佛里面真有个受惊的婴儿。

侍卫面面相觑。康嫔娘娘搬出了六皇子，这分量太重了！若真是惊扰了皇上最心爱的六皇子，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犹豫片刻，为首的侍卫终究不敢硬扛，只得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沉重的大锁。

宫门开啓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药味丶绝望和冰冷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安陵容面不改色，对身後的宝鹃等人吩咐：“你们在此等候。”然後，她独自一人，迈步踏入了这如同冰窟般的碎玉轩。

殿内昏暗冰冷。安陵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榻上丶如同枯萎花朵般的甄嬛。那死寂绝望的气息，比她想象的更甚。

槿汐和流朱扑跪在安陵容脚边，泣不成声：“康嫔娘娘！求您救救林小桃们小主！救救小主腹中的孩子吧！”

安陵容没有理会她们。她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甄嬛。甄嬛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眼睫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只有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

“甄姐姐，”安陵容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这样躺着，是想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去死吗？”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甄嬛混沌的意识！她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嘴唇也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死容易，”安陵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往这冰冷的柱子上一撞，或者干脆不吃不喝，几天也就解脱了。可是，甄姐姐，你死了，你腹中这个无辜的孩子，他连看一眼这世间的机会都没有，就要陪你一起化为枯骨，葬在这深宫不知名的角落。你甘心吗？”

甄嬛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一直死死攥着被角丶骨节发白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安陵容看着她，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还有你的家人。远在宫外的甄伯父丶甄伯母，还有你视若亲妹的玉娆……他们此刻，大概还在为你封妃而欣喜，盼着你平安诞下皇嗣吧？”

提到家人，甄嬛紧闭的眼角，泪水汹涌得更急了。

安陵容俯下身，凑近甄嬛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甄嬛死寂的心湖：“甄姐姐，你以为你只是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只是被当衆羞辱了吗？你错了。你失去的，远不止这些。”

她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甄嬛的神经上：“新入宫的那位瓜尔佳贵人，文鸳。她的父亲，鄂敏大人，这几日可是频频出入养心殿和景仁宫。你猜，他在忙什麽？”

甄嬛的身体瞬间绷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昨日，”安陵容的声音冷得像冰，“鄂敏大人已经向皇上呈上了奏本，检举……甄远道甄大人，在主持编修《明史辑要》时，私藏前明馀孽文稿，更在诗文中暗藏悖逆之言！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之论！皇上……震怒非常。”

轰——！

甄嬛只觉得脑中有什麽东西彻底炸开了！父亲！私藏逆稿？悖逆之言？！这……这是灭族的大罪啊！

“不……不可能……”甄嬛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顾盼生辉丶盛满骄傲与灵气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和巨大的惊骇，如同濒死的困兽，死死地盯着安陵容，“你胡说！林小桃父亲他……”

“本宫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安陵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视着甄嬛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圣旨……怕是已经在路上了。甄家满门，抄家，下狱，流放宁古塔……也许，就在这几日之间。”

“噗——！”甄嬛浑身剧震，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鲜红的血液溅在惨白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小主！”槿汐和流朱魂飞魄散，扑上来扶住甄嬛摇摇欲坠的身体。

甄嬛剧烈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那口血仿佛带走了她最後一点死气，也带走了她沉溺于情伤的所有资格！

她死死抓住槿汐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眼中不再是绝望的死灰，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丶被剥去所有丶只剩下守护本能的母狼才有的眼神！

孩子！家人！她不能死！她死了，孩子必死无疑！甄家满门，将在宁古塔的苦寒中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不……林小桃不能死……不能……”甄嬛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她挣扎着，在槿汐和流朱的搀扶下，硬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她擡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抹去唇边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种惨烈的决绝。

她的目光转向安陵容，不再是之前的空洞绝望，而是充满了复杂难辨的情绪——震惊丶後怕丶一丝难以置信的感激，以及最深沉的丶刻入骨髓的恨意与求生欲。

“康嫔……”甄嬛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今日……援手之恩，甄嬛……铭记于心。”

她没有说谢。此刻的“谢”字，太过苍白。这份在绝境中递过来的丶冰冷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生机”，是恩，也是债。

安陵容看着甄嬛眼中重新燃起的丶如同淬炼过的钢铁般的意志，心中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甄嬛活过来了。不是为了皇帝的爱，而是为了她腹中的骨血，为了她远在宫外丶即将陷入灭顶之灾的家人。

“本宫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孩子出事。”安陵容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话并非出自她口，“槿汐，流朱，好好照顾你们小主。太医……”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的方向，“本宫会去请。”

说完，她不再看甄嬛，转身，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座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碎玉轩。门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安陵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因为扶门框而沾染上的一点甄嬛溅出的血迹，在素净的衣袖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她面无表情地用帕子用力擦拭着，直到那点痕迹淡去，只留下一点难以察觉的微痕。

她擡头望了望储秀宫的方向。那里有她温暖的炉火，有她咿呀学语的儿子，有她精心熬煮的羹汤。她深吸一口气，将碎玉轩的冰冷绝望和血腥气息彻底摒除。

她只是做了一件，身为母亲，无法袖手旁观的事。至于甄嬛能否抓住这线生机，能否在家族倾覆的狂澜中挣扎求生……那便不是她安陵容该操心，也无力操心的了。

她迈开步子，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步履沉稳，背影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显得单薄，却又异常坚韧。

浣碧神情复杂的看着走远的康嫔娘娘，以往眼里的不屑都消失了，只剩下感激，深深行了一个蹲礼，才转身回去照顾甄嬛。

碎玉轩那口鲜血吐出，仿佛也吐尽了甄嬛心头最後一点残存的丶对帝王情爱的痴念。安陵容带来的家族倾覆的噩耗，如同最猛烈的淬火剂，将她那颗濒死的心硬生生锻造成了一块冰冷的丶只为复仇和守护而生的寒铁。

太医很快被安陵容“请”来。说是请，不如说是康嫔娘娘擡出了六皇子受惊的名头，太医院不敢怠慢，硬着头皮派了人。

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灌下去，甄嬛的身体在槿汐和流朱的精心照料下，艰难地恢复着元气。她不再流泪，不再自怨自艾，那双曾经盛满星辰与爱恋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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