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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边的船桨
入夏的永定河涨了水,渡口的老船工病倒了,往来的百姓和货物堵在岸边,急得直跺脚。凌酌月带着民生坊的人赶到时,正见几个汉子围着艘空船争执——谁都想先过河,却没人会掌舵。
“这船看着不难划,俺试试?”人群里忽然响起个脆生生的声音。
衆人回头,见是女医馆的学徒阿柳。她原是河边长大的渔家女,父亲早逝後跟着母亲学过撑船,只是後来母亲病逝,才进了城。此刻她挽着裤腿,露出被水浸泡得发白的脚踝,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胡闹!”一个糙汉嗤笑,“这船载重千斤,哪是娘们儿能摆弄的?翻了船你赔得起?”
阿柳没理会,径直走到船尾,握住了那支磨得发亮的木桨。她深吸一口气,手腕轻轻一转,船身竟稳稳地离岸半尺。“看好了。”她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笃定,双臂交替发力,船桨划开水面的声音像首利落的歌,不过片刻就将空船荡到了河中央。
岸上的人看呆了,连那糙汉都张着嘴说不出话。
凌酌月站在岸边,看着阿柳在船头灵活地调整方向,忽然对身边的人说:“你们看,这撑船靠的不是蛮力,是巧劲。水流急了要避,风向变了要转,女子心细,最懂这些分寸。就像这世间的路,不是谁力气大就能走得稳,是懂得顺势而为,才能行得远。”
阿柳把船划回来时,额上渗着细汗,却笑得灿烂:“公主,俺们女医馆的药要送过河,让俺来撑船吧?保证误不了事。”
“不止送药。”凌酌月走上前,目光扫过岸边焦急的百姓,“从今日起,民生坊组个‘女子船帮’,阿柳当把头,谁会撑船丶会辨水情的,都来报名。工钱按趟算,不比男子少。”
这话一出,立刻有四五个妇人站了出来。有曾跟着丈夫跑船的,懂看水文;有会编缆绳的,能把船捆得结实;连夜校里教算术的姑娘都举手:“我能记账,算清楚每趟的货物和工钱。”
船帮开张的第三日,就传开了名声。阿柳她们不仅撑船稳当,还会给货物盖防雨布,给赶路人递解渴的草药水,连最挑剔的商队都赞:“这些女子比糙汉子细心,价钱还公道,以後就认她们的船!”
那日凌酌月坐阿柳的船过河,正赶上水流湍急。阿柳站在船头,赤着脚稳稳地踩着船板,木桨在她手里像有了灵性,避开暗礁时手腕轻轻一旋,船身擦着礁石滑过,惊出岸上一片喝彩。
“怕吗?”凌酌月问她。
阿柳回头笑,阳光洒在她被晒黑的脸上:“不怕。俺娘说,水看着凶,其实有性子,你顺着它,它就载你;你逆着它,它就翻你。女子过日子也一样,别硬碰硬,找着法子,再难的坎都能过。”
船到河心时,阿柳忽然唱起了渔歌,调子简单却清亮,像水流过卵石。岸上的女子船工听见了,也跟着唱起来,歌声混着船桨划水的声音,在河面上荡开很远。
凌酌月望着两岸渐渐後退的芦苇,忽然想起那些在织机房丶农具坊丶女医馆忙碌的身影。她们就像这船桨,各自在不同的水域发力,却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让女子的本事被看见,让女子的声音被听见。
靠岸时,有个老秀才站在码头边,看着女子们扛着货物上下船,捋着胡须叹道:“古话说‘女子难登大雅之堂’,如今看来,是我等坐井观天了。这渡口的船能行,田埂的水能灌,朝堂的事,女子未必不能担。”
阿柳听见了,笑着接话:“老先生,不是能不能担,是愿不愿伸手。您看这船桨,握在手里才知道沉不沉,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
凌酌月接过船工递来的缆绳,帮着把船系在桩上。指尖触到湿润的绳索,忽然觉得,这天下的事就像系船——不必急着把船拴死在某根桩上,让它在水里多走几趟,让撑船的人多练几回,自然能找到最稳的系法。
而这些握着船桨的女子,就是让这船走得更稳的底气。她们或许不会说什麽大道理,却用手里的桨划开了偏见的浪,用脚下的船板撑起了自己的天。
风拂过河面,带着水汽的清凉。凌酌月望着远处接连驶来的船,每艘船上都有个女子的身影在船头挺立,像一朵朵迎着浪的花。她知道,这永定河的水还会涨,前路的浪还会涌,但只要这些桨还在划,这船就永远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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