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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松缓缓站了起来,又被皇帝叫到面前问话。
说来巧合,季松摔倒的地方,距离皇帝銮驾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不多会儿就走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面色有些苍白。他颇有些惊魂未定——倒不是为了马,而是为着演武时的意外。
当今天下汹汹,河套为虏寇所占,西南又民变频生。此番穆飏领兵西南,演武时居然出了这事……
却见季松跪地道喜:“依臣愚见,今日之事,实属意外之喜。”
皇帝很是错愕,却在一瞬间懂了季松的意思,勉强笑着让他起身:“爱卿平身……你说说,喜从何来啊?”
季松果然起身。他笑道:“此番演武,健儿骁勇丶马儿献捷,实乃太一赐福丶天马朝帝丶功业将成之兆耳。”
皇帝也笑了——
西汉孝武帝刘彻得到西域宝马後大喜过望,作了《天马》丶《天马歌》等诗作,《天马歌》中有“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之句,指的便是天神太一赐福令马儿下凡。
而西汉孝武帝最令人称道的……便是任用卫青霍去病二人荡平虏尘丶封狼居胥之事。
此番季松将马匹受惊说成是马儿朝拜帝王,又用太一赐福丶卫霍战功的典,将这次意外说成是西南穆飏荡平叛乱丶功业将成之征兆,确实是意外之喜。
想着皇帝大笑起来:“确实是喜……今日人人有赏!”
之後皇帝照旧看人演武,待到结束,又叫季松前去私下问话,没想到季松栽倒在地,旁人才发现他衣袖被血染透,左臂早就摔断了骨头。
皇帝连忙叫太医为他诊治。
接骨时季松生生疼醒。他大汗淋漓却一声不吭,直到包扎完毕丶皇帝动容地亲自为他擦汗丶问他想要什麽赏赐时,方才热泪横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他父亲年至古稀,征战多年一身伤痛,求皇帝开恩,让他父亲回京将养。
皇帝愈发动容,夸他忠臣孝子,当下命人快马加鞭前去传令,让人将宁远侯接回京城。
季松叩头谢恩,皇帝命人送他回家。
为着遮掩伤情,季松坐着马车回来,直到进了府门,方才被周二一路背了回来——
季松体温不高,只是昏迷着。
沈禾沉着脸听完一切,之後命厨子置办一桌酒菜为几人接风,自己去了房中照料季松。
或许是君臣都因为马惊一事惊魂不定的缘故,季松身上照旧脏着,面上有一道道黑色的汗渍——
那是满面灰尘,又被冷汗湿透的痕迹。
沈禾拧了毛巾替他擦手脸。先是擦脸,後又是手,不想那只满是血污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禾愣愣地看向他的脸——
见他苍白着唇笑。因着脸色苍白,他的眉眼越发显得深邃黑亮。他小声道:“苗儿,我没事。”
沈禾不敢置信地去试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仿佛捏了块火炭。
季松照旧笑着,只是声音有气无力:“过上一夜就好了,不碍事……给我口水喝。”
沈禾连忙去端茶。
季松爱凉,屋里时时刻刻都有一壶冷茶;沈禾原先想着倒一杯茶过去,又想起季松的食量,倒了一半就将茶壶茶杯一并带了过去。
季松已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抢过茶壶,就着壶嘴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大半入口丶小半顺着下巴往下流;直到将一壶茶水喝光,季松才满足地放下了茶杯。
沈禾取了帕子为他擦干:“疼不疼?”
才断了胳膊,就捧着茶壶大口大口地灌,还真是……
“不疼,”季松随手将茶壶搁在床头,自己又躺了下去。他疲惫地眨眨眼:“我困了……你跟嫂子说一声,就说爹要回来了。”
沈禾瞧着他苍白的面容五味陈杂。她说好,又迟疑着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了爹能回来?”
季松已经闭上了眼睛,闻言又睁开眼睛笑:“一条胳膊换爹回来,很值,不是麽?”
沈禾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季松……对别人狠,没想到对自己也这麽狠。想了想,她摸了摸季松的头:“我知道了,一切交给我,你好好睡一觉。”
季松无力地动动眼皮,捞起她手亲了口手指,方才沉沉睡了过去。
沈禾动了动手指,心头说不出是窃喜丶是心疼丶还是害怕。
窃喜是季松对珍爱之人极好,能为季侯爷做到这种地步,对她也一定很好;心疼是季松伤的重,浑身是血疲惫至极;害怕是……
是季松别人性命丶自己性命却不放在心上。他对自己都这麽狠,若是旁人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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