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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第1页）

第二十章

我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有太强好奇心的人，甚至可以说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关心，唯一在意的人现在的我却无法看见，就更不可能对其他事物抱有多大的兴趣。这几年的时间，我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丶进行科研丶去附属医院轮转科室。我遇到了很多人丶接触了很多事。有些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也值得记录下来，想着有朝一日能将我的这些经历告诉兄长。自有了这个念头後，我突然发现自己对记录这件事并不抵触，以往我从未有过这样的习惯。但如今它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既然有朝一日会再次和兄长重聚，那麽就必不可少地需要这些故事来作饭後茶谈。既然如此就请听我娓娓道来好吗？

祖父曾在我上大学前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到医院实习的第一天，不管如何，都要在早上吃一碗面。因为在老家，人们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去新学校上学或新单位工作，都需要在家里吃上一碗长寿面。但我毕竟还住在学生宿舍，想自己动手煮一碗面还是有些不方便，再加上自己的手艺实在难以啓齿，就决定还是去门口的馆子吃一碗现成的鱼汤面好了。于是正式实习的那一天早上我便早早地起来，收拾整理好之後，将兄长在庙里为我祈祷的平安符放在书包里，拿着一把伞出了校门。尽管那天阴雨绵绵，但我依旧早早地起来，掐着点在附近的面馆刚打开门的那一刻走了进去并要了一碗鱼汤面。也许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本就不喜欢吃早饭，再加上起太早没有什麽胃口，看着面前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面，我却産生不了任何想要吃完它的兴趣。但我仍强打着精神告诉自己吃下这碗面，一切就会顺利的。但奈何饭量太差最终只吃了半碗，或许这就是为什麽那天会遭遇种种突变。我突然想到那年祖父离世前，我们兄弟两个和舅舅在医院附近的那个早餐店吃的那碗面条。自那以後，我再也没有吃过像那样好吃的水煮面了。但现在想想也并不奇怪，或许只有再次吃到兄长亲自下厨的饭菜才能唤起我沉睡已久的味蕾。于是我便带着这一份期许一直生活到现在。

值得庆幸的是，我在大学附属医院轮转的日子里，每一个导师都对我很好，我想这准是兄长在背後给我默默祈祷的结果。因此我的第一站就是被称之为医院的“顶梁柱”——第一外科门诊。医院不管何时都和前一日没有区别，纵使风雨交加，依旧排满了病患。一位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在一位妇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看样子是一对中年夫妻。身後还跟了一个差不多岁数的中年男性，看装束应该是和就诊的男子在一个地方工作。老师在进行检查後，初步判断应该只是轻微的打伤，想着让他只要静卧一阵子就可以了。但奈何在对方的极力要求下，还是做了一个局部的CT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後并没有发现什麽异常，左腿的骨头也没有出现骨裂等病症。检查到这里时，一直站在夫妻二人身後的男子再听到老师的诊察结果後，像如释重负，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间才舒展开来。原来，两位在工地上干活时为了一些事情闹了矛盾，最後没忍住才动起手来，这才来到这里就诊。本以为关于这位由于打伤而来就诊的病患就到此为止。但之後上演的戏码却值得载入史册。

妇女像是不满意这次诊断，反复说道：“真的只是轻微的打伤吗？医生。我刚看到他的时候，他可是被打在地上，双手抱着左腿，痛苦地大叫不停。”

老师用坚定且平静的口气回道：“根据CT影像来判断就是轻微的打伤，甚至都不需要吃药，只要回去静养就可以了。”

但妇女却又说道：“真的不需要再开些其他的检查吗？什麽心电图丶血检，还有那什麽彩超之类的，万一把我老公内脏打伤了怎麽办？我想一定得需要再做些其他什麽检查才行。要不要开些什麽维生素，补品之类的，年龄大了，要多吃点这些东西才能恢复得快。他疼得这麽厉害，怎麽可能什麽药都不用吃。你说，对吧，医生？”

我本以为老师在听到这些根本站不住脚的话後会稍微发些脾气，但预料的情绪并没有出现在他脸上，而是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散落在办公桌上的门诊号和纸张，轻声道：“不需要，没有必要做那些检查项目，做了反而是过度医疗。”

本以为这次他们就会乖乖离开，但这位妇女却并不善罢甘休：“怎麽可能什麽事情都没有，你这个医生一看都不专业，他把我老公打得这麽严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哦！我知道了，你们之间肯定早就串通好了，怪不得我看他那心虚的样子。早知道不来你们这里，你们这些人整天只要往这里一坐，吹吹空调，电脑上随便按两下，就拿钱。你们拿这麽多钱怎麽心安的？”

我听後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刚准备呛回去，但老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连忙把手中的一叠纸放到我手上，让我分类。

“如果你们嫌我医术不好，那就去别的地方再看吧。”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受伤男子突然破口大骂：“你什麽意思？我来你这看病还要看你脸色？让你开些检查怎麽就这麽费劲，你就老老实实地开不就好了，我们多做些检查，你们不还能多拿些钱吗？哪来那麽多废话。”

站在身後的中年男子说道：“在工地上就在演戏，演到现在还没够吗？既然没什麽事情就赶快走人，不要耽误人家大夫治病，别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了。”

但受伤男子像是自动忽略了这些话，直接冲出门外，受伤的左腿像是在一瞬恢复正常，没三两下就站在了大厅正中央，大声叫嚷道：“大家快给我评评理，你们这所谓的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专业医生就是这麽给病人看病的，我被别人打了浑身疼，他三两句话给我检查好就说了句让我回家。大夥给我评评理，这像话吗？这样的医生你们还放心把自己的命托付给他吗？我身上疼的哦，就快动不起来了啊！”说完後，先前的魔力像凭空消失，又一次地躺在地上。

男子说完躺下後，妇女紧接着又跪坐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孩子他爸怎麽办啊，被人打了还看不了病，命苦啊！我们穷人的命不是命啊！”

一瞬间，议论声在整个外科室响起。我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问道：“老师，这该怎麽办？”

一直保持冷静的老师，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堪：“打电话给安保吧。”

保安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不一会就维持了秩序。刚刚还乱成一团的待诊室，顷刻间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事後我郑重其事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着能够找寻出一丝端倪，好寻求共鸣。但似乎这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待诊的病人们依旧安安静静地排着队。

午休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道：“老师，你经常遇到这种事情吗？”

老师用嘴唇抿了一口杯中的水，而後一脸严肃地说：“遇到，但不多。”

我本以为老师会花些时间和我一起谈论一下事情的始终，但他好像不以为然，认为没有再继续深究的必要，至此我便不再说话。但他像是看穿了我内心的不安，在我即将拿上病历本准备出门时说道：“你别多想了，这种哗衆取宠的人无非就是想多讹些钱，不值得我们去费心。我作为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只需要做好诊疗丶研究和讲学这三件事就好。其馀的事就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了。”

说完拍了拍我的肩，抢在我出门前打开了门径直走了出去。我依旧傻站在原地，反复回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就好像面对这一切的人是我，无力且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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