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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第1页）

第二十九章

致兄长的一封信：

我想着无论如何，都得给你写下这封信。恰好借着此时酒意尚存，就更要发挥它的作用。

哥，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日子我很想你。

自那日我得知你离开的消息，我并没有吃惊，更没有像一般人失去亲人一样的伤心痛哭。一瞬间我的内心空空荡荡，平静到快要失去呼吸。但今天夜里，也就是此刻，我突然变得很伤心，大抵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果然是遗传了祖父不能喝酒的基因。小酌几口就已经满脸通红。但我想，哥你一定能喝酒吧。不说小酌一杯，估计三五两下肚也无伤大雅。毕竟你是那麽聪明且能干，至少在我这里你的酒量也非同一般。

你一定会笑话我吧？说我明明是医生，却还是这麽没出息。可你不知道，这麽多年来，我咬紧牙关坚持着，不让自己哭，不让自己软弱，不让自己停下。可到了今天，哥，我真的累了。

我记得很清楚，儿时的那个夏夜，你偷偷拉着我溜出家门。我们背着爷爷，跑到村西那片荒草地里。那一晚，风吹得草丛沙沙作响，天空布满星火。我还记得我问过你：“哥，你为什麽不擡头看看星星？”你却笑着说：“繁星虽好，不如静心。”当时的我不懂，只觉得你说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可如今我才明白，你要我看的不是天上的星，而是心里的光。如今你不在了，可当我闭上眼睛，那些星就会在心底亮起，仿佛你还在陪着我。

写到这里，我擡头看了看空中，期盼着能够有半弧月牙悬挂在黑夜里，陪我度过这漫长的夜晚。但我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倒霉，亦或是上帝不准许我有人陪伴。这不你和祖父都接连离开了我。算了，我还是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回忆一下过往，这样或许不会感到那麽无聊。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想成为一名医生。

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可以说是揭不开锅。你放弃了上学的机会，早早就去打了工。拼了命赚了些苦力钱，一半用来供我上学，剩下一半又要从中拿出一部分补贴家用。最後留在自己手里的，连吃顿肉都舍不得。

我最盼望的日子其实是过年。因为我想，无论你多忙，正月里总该回家一次吧。可後来我才明白，盼望这种东西，往往最容易落空。那一年，你终于回来了，可我却因备考而留在学校，连你一面都没见到。等到元宵过後我回家时，你早已走了，只留下那装在信封里钞票和爷爷难掩落寞的背影。那时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相聚，竟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後来爷爷大抵还是耐不住寂寞，悄悄地背着我们走了。爷爷的离开，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何为无助。我生命中重要的人，还没来得及回报，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离开。

那一次在居酒屋与你争执的画面，至今依旧历历在目。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打开手机拨上号码给你打一通电话，但由于我的懦弱，每次在指尖触碰的那一瞬间，一种名为“放弃”的阻力便让我无法继续。後来我决定将在轮转期间自己遇到的可以称之为“有意义或有趣”的事给记录下来，等我们重逢的时候，便把这些故事一一讲给你听。此後的每一次，我都在後悔与着急中度过。我时常再想，你现在在哪里生活，过着什麽样的日子，有没有遭人欺负，有没有再次被人逼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其实我还曾偷偷地假想过，你或许早已背着我娶妻生子了！于是我便抱有这种假想，仍期待着终有一天我们或许还能像兄弟般见面谈心。就在我学成之後，放弃了这里有名医院的邀请，义无反顾地选择回到曾经长养我的地方。想着再把你接回家，我们兄弟二人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完一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但就在我刚回到家准备收拾收拾祖父留下来的屋子时，突然收到了你跳河自尽的消息。当下的我，立刻晕了过去。後来有人告诉我，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後，我在无意中看到放在东屋的那份信，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悔恨不断在心中蔓延。自此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们的家只剩我一人了。

总感觉自己对任何人都有所亏欠，不仅是你，祖父，还是身边的朋友和一起实习的同伴。但由于内心的羞愧感漫无目地作祟，至今都不能大大方方地爽快承认。终于在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如此的幸福。你和祖父将爱毫无保留地付出于我，学校的老师和实习时的前辈将知识不打折扣地传授给我。小梓将我视为挚友，邀请我作为他的伴郎见证他的幸福。而我呢？我从未替任何人分担过什麽。这样想来，这世上一定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当我贫穷时，我总想着没关系，以後总会好的。如今我依旧没有迎来所谓的富裕，而我明明在心里和自己做过约定：要让你戴最好看的耳饰，给你穿最舒服的衣服，让你住最温馨的房子。让我们不再为生活而烦恼。可是这一切还没能实现，你却离我而去。我知道，是我不够努力。我应该再努力一点，再多走快些，这样或许你就愿意再等下去了吧？我知道，任谁都不愿意接受这漫长的等待，尤其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要归咎于我，是我亲手杀死了你。

那年冬天你帮祖父了了後事，而如今我帮你办了後事。说来我还有些自豪。因为终于以此方式，我能再次与你重逢。说来兄长你也是个“自私”的人呢，我还没将这些故事讲给你，你却心狠的将我一人丢下，给自己放了一个名为“永远”的假期。

你在信中问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麽？”

仅凭我这浅薄的见解和对世界的认知，哪怕使出浑身解数去思考，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兄长，其实我有时也在思考一些事情。你说人妥协是为了什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那反抗又是为了什麽，不也是为了更加美丽的活着。那些放弃抵抗选择妥协的人，获得幸福了吗？那些选择反抗到底，与不公斗争的人，最後如愿以偿了吗？所以我也一直都不明白，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麽。

逞一时之快，伤了爱自己的人，最後自己也没能得到解脱。但放在心里的话不说出来，就只能让自己忍受这份煎熬。所以，人为什麽要承受如此痛苦？我不明白，无法理解，我一直希望能从兄长那得到答案，但如今，这份疑问也只能石沉大海了。

写写停停，停停写写。终于忙活到了天刚要蒙蒙亮的时候。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不愿再继续写下去了，因为，我累了。我也想休息了。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想和你一起长眠下去。

直到此刻我才後知後觉，原来世间的不公早已有人替我尝尽，既然这样，那麽往後的幸福我便要加倍索取。因此你可不要心生愧疚，因为死于我而言，是上帝赐予我最好的归宿，我想这也是我们幸福的最好结局。

最後一直对你近乎言听计从的我，鼓起勇气想要不着调地对你说一句：“哥，我爱你。”

我的心一半是你，另一半仍然是你。

你永远的弟弟——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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