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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夏听清所言,略一回想,得出了结论,气急反笑:“我,我不过是作了一首诗文……你们就要将我赶走?”
管家将面上的客套做得轻而易举,道:“卜公子,我们两家本也没什麽亲,是你说有亲,老爷才让你住进来。如今既然您有远志,我们也不好强留您在这‘朱门’中长住了不是?”
卜夏面对着这一番冠冕堂皇,竟哑口无言。
本就是寄人篱下,是去是留哪里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他拿起了包袱,坦坦荡荡穿过一衆家丁,从崔府的西角门出去。
此时夜深,街上馀庆的丝竹之声只能隐约传到这条漆黑小巷。
卜夏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散在半空,像他一样无处可去。
他不知在黑暗中徘徊多久,直到寒气透过衣衫,他一时恍然,差点脱力倒下去。却被一双手堪堪接住。
他缓缓擡头,目光聚焦,借着一边的灯火看清来人:一身白色狐裘,面似温玉,一双眼眸透得像琉璃。他还未开口道谢,却先被对方认出:
“你可是方才挽风楼上掷诗之人?”
卜夏挣扎着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勉强道:“你……是?”
白衣人将身上狐裘解下,披在卜夏身上,道:“在下谢雪臣,惊艳于公子才志,不想竟在此处遇见。还未问过公子名姓?”
卜夏向他一礼,泪盈了满眶。感激之言竟一时塞口,只好报上名姓:
“卜夏,字子安。”
纷纷扬扬,寒酥从天降。
谢雪臣提着的灯笼,照亮他半张脸庞。
“卜子安……真的是你……”
此刻水牢中的谢雪臣,透过眼前垂下的发丝,望见门外那张被灯光照着的半张脸:数年前的清逸出尘,如今却只剩下憔悴;声音也变得低哑,像是常年患有咳疾之人才有的嗓音。可他分明认得出——雪夜相遇之後,他把卜夏带回谢家,一直住到了春闱。
西窗共夜话,促膝谈远志。他不会认不出。
“不,我不是。”卜夏转过头去,错开他的眼神。
“子安,你怎麽变成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是!不要再用这个名字叫我!”他呼吸沉重,宛如溺水之人。
谢雪臣继续道:“那年你未能中榜,不辞而别,我寻遍京城都不见你,以为你早已回家,怎麽会在淮阴?等我的人到了,你便和我一同……”
“够了!”卜夏嘶吼出声,一手扒住栅栏,枯槁的面容近乎狰狞,“谢雪臣!你搞清楚!现在我为座上宾,你为阶下囚!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机会!”
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破开了水牢的黑暗,陆凛随着外头的光亮一同跃进水牢,喊一声“大人!”咔嚓两下劈开绑在谢雪臣腕上的绳子,将他扶住。
门外喊杀声突起,却又随着看守被杀,迅速消失。
卜夏从这一阵烟雾中勉强睁开眼,只见一道寒光冷冷地横在颈间。
季有辉持刀挟持着他,向谢雪臣询问:“大人,这个人怎麽办?”
“把他带走!”
————
吴宅之内,家丁匆匆来报:“吴爷!水牢被劫了!”
“什麽?!快!封锁码头,关城门!”
“是!”
吴裘在一衆私兵簇拥下现身,在城门楼下追上了一路且战且逃的谢雪臣。
身後城门紧闭。谢雪臣将卜夏拉到身前,横刀在颈,朗声斥道:“吴裘!你扣押朝廷命官,豢养私兵,意图谋反,其罪当诛!”他握紧长刀,目光锐利,“放我们出城!否则你的‘座上宾’即刻殡天!”
吴裘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来,就像听见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前仰後合。谢雪臣未听清吴裘说了什麽,却先听见卜夏低笑一声:
“错了。我的命哪里值得这般……”
谢雪臣一阵错愕,随即只见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卜夏口中狂喷而出!
浓热的鲜血溅在谢雪臣手臂,怀中之人霎时死尸一般地倒下去。季有辉上前接住,将卜夏扛在肩头,道:“大人!别跟他废话了,我们杀出去吧!”
谢雪臣咬紧牙关,提了长刀对上冲上来的私兵。城门前顿时战作一团,谢雪臣负伤在身,劈了十几下刀便接近力竭;阿飞守在季有辉身边,护着肩上扛着卜夏丶只能用一手战斗的师傅;陆凛则一面护着谢雪臣的侧方,一面紧盯着从内攻开城门的部下。
刀枪剑戟交锋声不绝于耳。城楼上突然传来的通报却破开蜂鸣:
“是,是玄甲军!玄甲军来攻城了!”
谢雪臣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扯开面上淋漓的鲜血。他们一行人士气大涨,而吴裘的人听得玄甲军的名号,已经开始涣散。
“咚,咚——”淮阴城门在里应外合之下,没两下便被破开。霍临川身披精甲,踏马而来,将谢雪臣一手拉起,拥他上马坐在身前。
霍临川的声音在谢雪臣头上低低响起:“我来迟了。特使大人有何指示?”
谢雪臣道:“此时攻城死伤必定惨重,先出城再说。”
霍临川俯身,贴着他的耳朵亲昵道:“得令。”又直起身子,长枪高举,“衆将士听令!随我出城!”
淮阴城门再次关上,数千玄甲军将其团团围住;这座繁华通航之港,一夜之间成为一座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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