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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姮跟在他身後,两人一前一後走上祭台。
脚步声蓦地在身後停住,芈渊转身回头,阿姮站在楼梯口,眼中秋水含颦,怯生生含着戒备的望着他。
再往上走,就是祭台上的大殿,和露台。
“上来。”他转身,消失在拐角处。
阿姮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他说过,不会再碰她。他是国君,得说话算数。
祭祀大殿和前几日没有不同,烹煮过王叔度尸体的巨鼎早在夏祭结束後,就被搬走,送到了巫庙。楚王把他那个不省心的死鬼叔叔放到了列祖列王的眼皮子底下,日夜反省丶悔过。
他们面前,只剩下几个半人高的大鼎,立在殿堂两侧。
芈渊走过去,弯下腰,拿手扶在一个铜鼎上,叫她过来看。
阿姮愈加不懂他是何意,向他走近。
他把手掌落在铜鼎腹部的纹饰上,问她:“告诉寡人,这是什麽纹路?”
纹饰绕过铜鼎腹部一周,首尾相连,他的手掌只覆住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并不足以遮住全部,一眼就能看出,是回形纹。
这麽显而易见的问题,楚王为何要问她?是觉得她蠢,还是又在捉弄她?
阿姮的小脸微微的沉下来,闭着嘴不回答。
人软软的,气性还挺大。
芈渊勾了勾唇,收回手踱步走到露台边的围栏处,悠闲的看向远方的夕阳和流云。
又一日过去。
那天,他暗中咬牙切齿的逼自己起了个誓,再主动碰她就是犯贱。他有国君的骄傲,有身为男人的自尊,却两次三番在她面前自轻自贱,想起来就深感耻辱。
总会有法子,叫她乖乖的到他身边来。她识不识得铭文,对他来说,不重要。出身低微,不会弈棋,身後没有得力的母族,这些都不重要。
她几次落泪,嚷嚷着要他放她走,不就是害怕他不能永远宠爱于她麽?
她应该想清楚,没有那些身外之物,她更应该主动一些,就像那夜,缠着他的脖子热烈献吻的那般主动。
他把机会都送到她眼前来了。
芈渊正想入非非,阿姮脑中突然一闪念,轻呼道:“不是纹饰!”
少女在他身後一声轻呼,芈渊松弛的身形微怔,抿在唇边的慵懒笑意凝固住,凝结成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说的不是铜鼎上的回形纹,而是画在布帛上的那个图案。他就知道,只要稍一点拨,她很快就会开悟。
她的聪慧,既在他预想之中,又总是出乎意料。聪慧敏捷的过了分,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让他突然有点担心,会不会抓不住?
“王上!”阿姮跑到芈渊面前,眼睛里闪出晶晶的亮光,“凡是纹饰,不论是兽纹鸟纹,还是曲线纹路,都应该是对称的纹样!其纹路变化都有规律可循,遮住一部分,也不会影响我们去意想它的全貌,但是帛上的那个图纹不是这样的。所以,它不是纹饰!”
“大王你早就知道?”
正听着她小嘴叽喳,她冷不防的问过来。
她怀疑他在耍她。芈渊身躯一滞,连忙一口否认:“寡人哪里知道去!我只看出,它的确不是纹饰。”
可是,为了让她能自己想明白,绕了这麽大个弯子。
阿姮凉凉的瞟了楚王一眼,把目光投向石墙外的天空,云卷云舒,变幻多姿。
“寡人要是什麽事都能一力担当,要满朝的大夫做什麽?要褚良他们有什麽用?”他还是那副模样,骄横,厚颜,不可一世,“这件事就交给成大夫,由他琢磨去罢。”
如果能参悟出那柄铜剑的秘密,楚国也能铸造出同等锋利的利器,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也早已留了後手——那个远在晋国的铸匠,不论是谁,不能再留。
一如他早跟景肱所说,楚国得不到的,晋国也不能独有。大家都该公平些。
夏祭过後,他派人秘密潜去晋国,就交代了下去,如果蔡国不想割让十五城,申叔偃就得拿出让他非常满意的答复。
其中就包括,那个铸匠的头颅。
他不会再耐着性子和申叔偃周旋。
阿姮看向空旷的原野,兀自陷入沉思:“不是铭文,也不是纹饰,那究竟是什麽?”
自从在喜妹家中,阿姮忽然意识到那些铭文对她有多麽重大的意义,她就非常珍惜每一次能缅怀和祭奠阿父的机会,还有那些早已远去的铸匠们。
芈渊垂眸看向身边的人,她只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不同他说话,什麽也不做,竟然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纯粹的喜悦,和身体上的欲念被满足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然,如果她愿意同他亲热,他也很乐意配合。芈渊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把非分之想深藏起来。
黄昏笼罩下的田野,萧索沉寂,王卒们的喧哗和打闹声从底下传到露台上来,混杂着炙肉的焦香气息,在空中隐隐飘散。
庖叔这几日不肯好好做饭,国君满不在乎,王卒们快受不了了,只好自己动手,搭土竈烤炙肉解解馋。
兵卒们的嬉笑声里,一辆兵车从远方奔驰而来。站在兵车上的人,遥遥的冲营门挥动手臂,打出旗语。
传递出紧要讯息。
芈渊眸光一沉,转身就走,下了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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