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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钱嫂子生硬叫了她几声,邵代柔赶紧回应,以此避掉胡乱发散的思绪。
钱嫂子正催着她走呢,不用想都晓得,是因为白日来凭吊的客多,怕哪个不知情的客人直接将帛金过了寡妇的手。
邵代柔反正是无所谓的,不让她上灵前去,她都守了一整夜,困顿得很,还哭了很多次,上下眼皮都肿得快黏成一块了,于是她没反抗,爽快地跟着钱嫂子出了灵堂。
从前李家想让邵代柔去侍奉李老太爷,好几次都是让钱嫂子去邵家接人,邵代柔抵死不从,几度闹得不欢而散,因此一路上钱嫂子都懒得兜搭她,邵代柔正好乐得清静。
结果走着走着,两个人出了灵堂一路走小路到了老宅,钱嫂子跨过屏门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犯难——哎呀!千算万算,竟然忘记给邵代柔安排住处了!
李家宗祠和李家老宅在一个山头上,老宅大是大的,毕竟李家早年间也是兴盛过的,只是越到后来,子孙辈们就越是离心离德,各自到离县城更近的地方寻其他住处去,老宅反倒是老早就荒废掉了,平时里只派几个远亲守着屋子,其余人逢年过节有祭祀的时候才来小住上几日,屋子早就在无言默契中分派完全,谁也没想起不重要的邵代柔来。
于是钱嫂子只好来请示李老七媳妇。
李老七媳妇倒是当了十来年家了,可是卫勋这么大手笔的白事礼金还是头一回遇见,又是银票子又是物件儿的,算得美滋滋又酸啾啾,一边盘算着往自己兜里揣多少,一个头两个大,随口斥钱嫂子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这点子事还要来叨扰我,我看你们一天天的月钱都打了水漂喂王八。那短命鬼原来住哪间就让她住哪间不就完了。”
短命鬼当然是指李沧。
可惜原本属于李沧那一脉的屋子是整座大宅里朝向位置最好的,自李沧离家那年便被一个叔父抢先占据,如今叔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也不好叫他再让出来了。
再一查,发觉就连东西耳房都被几个堂兄弟瓜分了。
此时又有白事账房来回禀账务,李老七媳妇不耐烦再纠缠,随便往窗外伸手各一指东西厢房,嘴里说喏,“连着外院的那两排,你瞧着哪间暂且空着,把她填进去就是了。”
说完又埋下头去拨算盘,嘴里还不住咕哝着:“一个寡妇,背后连个男人都没有,还想怎么样……”
去李老七媳妇屋里打了一趟,什么什么准话也没讨着。因为一些吃里扒外的过往,钱嫂子的男人跟老宅管事的不对付了好一场,索性也不去问老宅管事的了,钱嫂子照着李老七媳妇的吩咐,领着邵代柔满内院的绕,一间一间地推门瞧。
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冬日的太阳延捱着慢吞吞升起来,倒也聊胜于无。
不管怎么样吧,迎面吹来的风总是清新的,邵代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把肺管子里的浊气换掉了些,一夜来自“人”的气味自不必说,死人和活人的都不好闻,再加上盘香的香气、纸钱和火烛的烟气,在各种闷得人发慌的气味里捱了一夜,难受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此时走在处处可见衰败痕迹的园子里,邵代柔不觉得冷,反而感觉神清气爽,于是便随钱嫂子里里外外乱糟糟绕去,权当做散心了。
老宅建在面朝西的山上,不直接迎风的东厢房眼下都住满了人,眼瞧对面的西厢房左右两侧的暗房似乎暂且都还空着。
李家人陆陆续续住进来,不断有家仆抬着各人的物件进进出出,因此垂花门始终敞开着,邵代柔从抄手游廊穿过去,走到当中一仰面,正撞见与她隔门相望的卫勋。
卫勋临出发前便向圣上告了假,方才又修书一封命下人送往京城,他是一定要在这里久待到李沧发引下葬的。
昨日匆匆忙忙来不及,从今日起,定然会有诸多朝中同僚陆续从京城赶来青山县凭吊李沧,李家人是断然靠不住的,若是只靠他们迎客,兴许还要闹出什么大麻烦来。
卫勋是李沧义弟,由他代为接待宾客,合情合理。
于是卫勋让李老七为他找间屋子,容他能够清洗更衣再小憩片刻,没想到,就刚进院子的这么一会子功夫,就跟邵代柔遇上了。
邵代柔一眼就看见了卫勋,连耳畔的风声似乎都在那一刻远了些许。
没办法不注意到他。
有些人,仅仅是立于人群之中,就是太阳,是星辰,是一柄锃光堂堂的钢刀。
视线早已先于理智从空气中流淌了过去,流过垂莲柱的花框缝隙,全都淌到卫勋身上。他挺拔地站立在屏门那一端,随着她不容忽视的视线回望过去,目光在亭榭下再度交汇。
邵代柔垂下眼帘福身问候,明明相隔甚远,可不知怎么的,手臂上被他搀扶过的皮肤竟然不知觉开始隐隐温热起来。
“大嫂。”卫勋朝她颔首,是以回礼。
不止卫勋看见了邵代柔,同样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还有李老七。
李老七刚从外头回来,没找着和尚,正烦着呢,没想到卫勋竟然为他解了燃眉之急,更听说卫勋要留到出殡,连忙按照卫勋的吩咐找屋子,就撞见邵代柔被钱嫂子领着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内院乱窜。
李老七心里就活络开了。照理说,家里正在办白事,多的是人在老宅里灵堂里来来往往,他这一路走来,遇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但偶遇也分情况,撞上别人,是意外,撞上漂亮小寡妇,那就不是意外了,必然是上天的旨意。
为了不辜负上天的安排,就算闲的,李老七自认也要停下来关怀两句,谄笑问道:“好巧,邵大奶奶哪里去?”
邵代柔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一对上这人的目光,她就浑身不舒坦。
不看李老七,那就只好看着卫勋了。尽管深知卫勋未必在意,邵代柔还是只能对着卫勋答:“钱嫂子领我去住处。”
李老七空有一颗护花的心,立刻板起脸责备起钱嫂子来:“大奶奶在灵前守了一夜,不请大奶奶早些回去歇息安置,劳累大奶奶来回奔走算是什么道理?你是怎么当的差事?”
当着京城来的贵人的面,钱嫂子支支吾吾不晓得怎么答才好,大爷在办白事,大奶奶的住处竟然过了既殡都没定下来,说出去简直叫人惊掉大牙。
可是犹豫也没法子,那位贵人不愧是军旅出身,眼风如眼刀,但凡劲劲一扫过来,钱嫂子立刻自觉矮了半茬。
横竖事到如今也瞒不过去了,钱嫂子便硬着头皮照实说了。
这下,冰冷的眼风刀甩到了李老七脊梁骨上。
李老七假咳了两声,为了掩饰了尴尬和心虚,只好咋咋呼呼地怪罪起了自家媳妇:“这老妇!我一早便交代她安排,千叮万嘱万万要安置好大奶奶,她倒好,日日就知道吃酒抹牌,连这点子事都办不好!”
说着埋怨的话,脑子里却悄悄冒出了些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其他念头——他那蠢媳妇,总算办了一回好事!要是照例把邵代柔安置在后罩房里,他今后想过去一趟,还难了!如今倒是因祸得福……
李老七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一双老鼠似的眼睛提溜提溜地转着,手一指孤零零最靠外院的小屋,“就那间吧,靠着南边,冬日里也不显得冷。”
就这样,邵代柔被安排进了西厢房南侧的屋子里,再往南去,出了屏门就是外院,照理说是大大的不妥当。不过她也懒得争,李家人怎么说就是什么吧,横竖也住不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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