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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馀光与未说的话(第1页)

图书馆的馀光与未说的话

晚自习前的黄昏总带着点黏腻的热。宁昭靠在走廊栏杆上,手里转着支没水的笔,笔杆被掌心的汗浸得发潮。她的目光越过喧闹的篮球场,落在操场角落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蔡醒夏正蹲在那里,校服裙摆沾着草屑,手里捏着那封被退回的薄荷绿信封,指尖反复摩挲着边角的褶皱,像在抚平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还在看她?”周野葵从後面递过来半瓶冰镇汽水,瓶盖“嘭”地弹开,气泡溅在宁昭手背上,凉得她一缩。“林昼声在图书馆占了座,说初三的今天也来刷题。”

宁昭拧开汽水瓶,猛灌了一口。甜涩的气泡涌进喉咙,让她想起那天在球场,沈竣舟身上薄荷沐浴露混着阳光的气息。她顺着周野葵的视线往图书馆方向瞥——红色跑道上,几个穿训练服的身影正往教学楼走,最前面的是穿橙色运动服的李翘欣,短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手里抱着本厚厚的《中考物理真题》,封面上印着“初三二班”的标签,边角被翻得发卷。

她身後跟着沈竣舟。黑色运动裤的裤脚还沾着草汁,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号码“11”的黑色T恤。他走得慢悠悠的,偶尔偏头听李翘欣说些什麽,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被拉得很柔和,完全不像那天在球场调侃她时的拽样。

宁昭的目光在他後颈顿了顿。那片淡青色的衣服图案,像片被雨水打湿的叶子。

“啧啧,‘年级双煞’又同框了。”周野葵用胳膊肘撞她,“你说他们俩天天待在一起,就没点别的想法?”

“刷题机器能有什麽想法。”宁昭把汽水递给林昼声,声音平平的,眼睛却没离开那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李翘欣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丢给沈竣舟,他擡手接住,指尖碰到她的指甲,淡粉色的,像蔡醒夏信封上的银粉。

“走了,图书馆要关门了。”林昼声扯了扯她的校服袖子,指尖带着书页的油墨香。宁昭这才发现,沈竣舟和李翘欣已经走进了图书馆,玻璃门在他们身後缓缓合上,把夕阳的馀晖和喧闹都关在了外面。

图书馆里的冷气带着旧书的味道。宁昭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斜後方正好能看见沈竣舟——他坐在靠窗的长桌旁,背对着她,黑色的发顶在台灯下泛着软光。李翘欣坐在他对面,正低头演算数学题,笔尖划过草稿纸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和蔡醒夏描“闫霁阳”名字时的沙沙声莫名重合。

宁昭摊开物理练习册,目光却总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後方。沈竣舟的手指很长,转笔的姿势带着点漫不经心,笔杆在指尖灵活地转圈,偶尔没接住,“啪嗒”掉在桌上,李翘欣会擡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笑,像在看个调皮的弟弟。

有那麽几次,沈竣舟转笔时动作太大,笔差点滚到宁昭这边。她总能在那瞬间迅速低下头,假装研究题目,耳朵却捕捉着他弯腰捡笔的动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他轻不可闻的呼吸声,混着空调的嗡鸣,像首没调子的歌。

“喂,这道题的辅助线。”周野葵用笔戳她的胳膊,“你画的什麽鬼,像条蚯蚓。”

宁昭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才发现自己画的辅助线歪歪扭扭,根本不是解题该有的样子。她把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发出“哗啦”一声轻响,眼角的馀光瞥见沈竣舟似乎动了动,却没回头。

闭馆铃响时,沈竣舟和李翘欣几乎同时收拾好东西。他自然地接过李翘欣手里的书,两摞厚厚的习题集压得他手腕微沉,她却没推辞,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沈竣舟偏头躲开,伸手接过自己含进嘴里,糖纸被他揉成小团,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像在踢点球。

李翘欣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宁昭耳朵里。她看着他们并肩往门口走,沈竣舟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正好罩住李翘欣的鞋尖,像在无声地保护着什麽。

“走了,发什麽呆。”林昼声拽了拽她的书包带,“再不走要被锁在里面了。”

宁昭慢吞吞地把练习册塞进书包,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才磨磨蹭蹭地起身。走廊里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在身後熄灭,像串被拉灭的星星。经过刚才沈竣舟坐的位置时,她看见地上有片被踩扁的香樟叶,叶脉清晰得像张地图,大概是李翘欣从操场带进来的。

她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叶尖还带着点湿润,蹭在指尖凉凉的。

走出图书馆,晚风突然变得燥热。周野葵和林昼声在前面讨论明天的测验,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宁昭落在後面,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片香樟叶,突然看见香樟树下的两个人影——沈竣舟正把校服外套披在李翘欣肩上,她的橙色运动服领口沾着草屑,大概是傍晚训练时蹭的。

“不用,我不冷。”李翘欣想把外套还给他,却被他按住手背。

“穿着,免得感冒影响後天比赛。”沈竣舟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转身往校门口走,李翘欣跟在後面,外套的下摆扫过两人之间的地面,像条看不见的线。

宁昭赶紧把香樟叶塞进笔袋,拉链拉得“咔嗒”响。她加快脚步追上周野葵,假装没看见那两个渐渐走远的身影,可耳朵却像被打开的雷达,捕捉着他们偶尔传来的对话片段——

“……物理最後一道大题……”

“……明天早训记得带跑鞋……”

“……沈竣舟你慢点,我跟不上……”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有点密密麻麻的痒。

路过操场时,她又看见蔡醒夏。女孩还蹲在那棵香樟树下,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足球场,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只孤独的鸟。“昭昭,”她擡头时眼睛亮晶晶的,“你说闫霁阳会不会记得有个女生给过他薄荷绿的信?”

宁昭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帮她把画歪的球门线描直。晚风带着草皮的气息吹过来,混着远处烧烤摊的孜然香,和那天在球场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想起沈竣舟接过信封时微顿的指尖,想起李翘欣身上的柑橘香,想起自己藏在笔袋里的香樟叶,突然觉得有些画面,注定只能藏在馀光里,像蔡醒夏埋进土里的信封,见不得光。

回到家,宁昭把笔袋里的香樟叶取出来,夹进物理练习册里夹着的那页——正是那天在球场看到的丶沈竣舟系鞋带的位置。叶尖的湿润已经干透,留下浅浅的褐色痕迹,像个没说出口的注脚。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在重复图书馆里的翻书声。宁昭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眼前总闪过那些偷看到的碎片:沈竣舟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李翘欣接过外套时微扬的嘴角,他们交叠在地上的影子,还有自己被揉皱的草稿纸。

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她不敢把它们串起来,怕串成一条不属于自己的项链。毕竟,她只是个躲在馀光里的看客,连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就像此刻握在掌心的香樟叶,只能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悄悄舒展那些被压皱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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