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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日晴阳(三)
周缨转头看他一眼,莫名笑了下:“道谢倒不必,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东西就成。”
过于唯利是图的一句话,却不叫人反感。
崔述沉默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周缨捧雪灭了火,将未燃尽的柴禾捡到背篓中,拿木棍将黑色的残烬推至崖下,抹掉人迹,将背篓背好,单手拿着袄子,扶着崔述往回走。
雪地湿滑难行,这段路本就崎岖,带着一个身量比她高大许多的累赘,周缨走得颇为吃力,好在镇日忙于农活,力气尚可,不至于束手无策。
黑豆在前引路,避免他俩因雪踩空,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院门口。
“小心点,别让我阿娘听到动静。”
周缨扶着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院中,进到自己屋里,点燃灯烛,指着那张木床道:“你先坐会儿,我去打些水过来。”
等她带上门出去,崔述环视了这房间一周。极为狭小的一间屋子,除了一张简陋的架子床和一个矮小的木柜,再无他物,过道也狭窄得仅能容一人通过。
除了这张床,他似乎确实无处可以安身。
短暂烤火带来的温暖逐渐消散,冷气顺着四肢上涌,周身再度麻痹,力气不支,他扶墙靠坐下来。
周缨回到竈间,打来一盆热水。
听见动静,崔述将沉重的眼皮翕开一条缝。
周缨被他搁在过道上的长腿一绊,手中的木盆差点摔出去,勉强用身子撑住柜角才不至于跌倒,恼怒地回头瞪他一眼,却瞧见他靠墙坐着,唇色乌僵发紫。
她怔了下,赶紧捉过他的手放进盆中浸着,又去搬了把凳子过来,将他扶起靠坐在墙上。
见他动作困难,她蹲身替他脱鞋。
他脚上所穿的是一双略大的单薄麻鞋,应为牢狱中统一发放。冬日里这种鞋本就无法御寒,何况他脚上这双还已经被石块和树枝划出了十来个小破洞。
崔述迷糊间推拒:“不必。”
“你自己能行?”周缨擡头看他一眼,不待他说话,手上微一用力,强行将鞋脱下,触到里头质地上佳的罗袜,不动声色地将其脱下,将他冻到青紫的脚放进盆中浸没。
过了片刻,崔述才觉得僵硬之感缓缓褪了下去,脚上有了知觉,人也慢慢缓了过来,同她道谢。
“冷成这样,也不知道上床先用被子焐着麽?”周缨乜他一眼,语气比平常硬上三分。
然而崔述此话说得极认真:
“脏秽未除,不敢慢怠姑娘之物。”
周缨心头莫名一跳:“你是读书人吧?”不待他回答,又道,“早就想同你说了,别同我酸来酸去的,害我连听带猜的,累得慌。”
她直起身,避免和他对视,回竈间再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将帕子递给他:“擦洗一下,上去焐着。”
“多谢。”
周缨斜靠在柜角上,见他正低垂着眼,趁机借着晦暗的烛光观察他。
他做事很是慢条斯理,并不因生人在侧而不自在,先单手慢慢束好发,再拿帕子细细擦拭脸上的伤,指腹触到结痂的地方,便用帕子焐上一小会儿,再擦拭掉血渍。
周缨看了一阵,打开柜门翻拣出一双新的千层底布鞋,放至地上:“肯定不合脚,勉强趿着走吧,总比湿的强。”
崔述看过去,这双鞋确实小上不少,但村野妇人并未裹足,还算勉强能穿,于是点了点头:“多谢。”
对他的客套,周缨已见怪不怪,并未接话。
她的注意力被他腕间不时作响的镣铐所吸引,略想了想,从柜中翻出一把剪刀递给他:“衣裳都湿透了,剪了吧。”
崔述依言接过剪刀,将外衫的右边袖子剪开,停下了动作。
周缨会意,站至他左侧,接过剪刀,沿衣物的褶皱剪出一条平整的线,替他将这件脏污的外衣褪下,旋即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把中衣烤干再上床焐着,暖和得快些。”说罢端着先前那盆脏水回到竈间。
她刻意等了小半个时辰,趁这段时间将自个儿拾掇好,甚至还慢悠悠地烫了个脚,才端了碗一直煨着的粥回到屋中。
他已将中衣大体烤干,正拿破旧的外衣蘸了水,单手擦拭着镣铐上沾染的污泥。
周缨沉默地站在门口,等他忙活完,才扶他坐上榻,用棉被盖住他胸口以下,将粥碗递过来:“喝吧,一整日没吃过东西了。”
崔述手微顿了下,执勺说了声“劳驾”,也不忸怩,埋头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
连落难时喝上一碗果腹的白粥,他都极有教养与礼数。
他只有单手能动,周缨替他端着碗,注视着他的动作,没忍住一哂:“也不是不饿,肉包子打狗,惯来有去无回,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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