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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蓬向远(一)
雪虐风饕,山中寂寂。
镣铐一除,行动间的牵扯磋磨不再,崔述上肢的外伤算得上药到病除,两三日间渐渐结了疤,右手也慢慢恢复到可以平举握持轻物的境况,左腿却因骨折不得医治,反倒日渐严重。
崔述自个儿倒不是太在意,因雪大不惧有人前来探访此间主人,倒还经常拄拐来耳房坐坐,围炉照看火势,逗逗黑豆,半点情绪不显。
周缨也并不过多地关照他,全当作家中并无此人,只按时搭把手帮他换药,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用来陪伴开解近来情绪波动颇大的杜氏,偶尔也披着蓑衣斗笠,挑雪势稍小的间隙往山脚去,回来时背上一小篓湿透的枯柴,劈成小块用来烧炭。
雪势消减的那日清晨,周缨煮了碗阳春面,煎上一个母鸡终于赏脸下的蛋,看崔述毫不讲究地在炉火前坐下,如市井贩夫走卒一般随意端着碗吃面,笑说:“你这样富贵出身的,居然也能接受这种做派。”
崔述擡头看她一眼,笑了一笑,又埋头吃起来。
他提出以重金相酬,便不曾想过要隐藏家世,左右这农女也只能猜测他家境门庭尚可,断不出他具体身份。
周缨去隔壁陪着杜氏吃完回来,等他细嚼慢咽地结束这一餐,收拾完碗筷,方在他对面落座,叹了一句:“雪停了。”
“嗯。”
“先前便算了,眼下你的家人既然还没到,你最好坦诚相告。”周缨目光锁在他眉间,“你犯的事……算了,我就再问这一次,这回你要同我说实话,这事官府到底会不会轻易作罢?”
崔述瞥了一眼被她搁进柜中的白瓷碗,笑问:“方才这顿饭,是送行的意思?我本也有此意,等会儿我会离开,先前答应过的酬劳,日後定当遣人送来。”
似怕被误解为骗子,他一反常态地解释道:“先前出言许诺,是断定他们定会寻来,只是不料雪势太大,兴许沿途排查过来遇到了些困难,导致动作慢了些。眼下这境况,既然他们还未寻到此地,你若再继续收留我恐会招来更大的危险,只能让我先行离开。吾非无信之人,还请放心,日後必当相酬。”
周缨噎住,转念一想这倒也像他此前的行事,于是平静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接触了几日,这事我信你,更何况,县衙一旦来人,这麽大的动静,你家人但凡不蠢,最晚一两日间也该跟着找过来了,不过稍微晚上两天,我并不担心。只是叫你好生想想,你腿上伤没好,眼下自行离开的话,有多大的把握能避开搜查?
“若你与官府的人撞个正着,孤身坠崖,冰天雪地的,却能命大活下来,镣铐又被解开,显然山中必有同夥。你我如今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不喜欢拿命来赌,所以你也不要瞒我。”
她很少这样说话,更很少长篇大论,崔述思忖片刻,坦诚道:“我此前已告诉过你,流放途中死伤从不在少数,役卒尽责情况下甚少担责,并非为骗你相助而撒谎,确是实情。”
见她若有所思,崔述补道:“役卒欲尽早返乡过年,故才择了小道,眼下年关将近,为尽快交差自然也不会查探很久。”
“这两天恢复得怎样?”周缨心中有数,起身推开後门往外看去,盘旋数日的厚密积云一扫而空,天际隐着淡淡的金边,是个雪後晴阳的好日子。
“挺好的。”
“押解你的人少,雪厚路滑,搜查不易,不可能独自揽下这差事,前几日想必已趁雪回县衙求援去了。今天雪一停,县署应当会派官兵过来,这里距离远,路也难走,估计不会很快,但以防万一,还是抓紧时间,你随我来。”
崔述虽不知她谋划,但听她如此说,仍旧撑着木拐站起身,随她走至檐下。
“路难走,我扶着你。”
周缨站在檐下冲他伸手,见他迟疑,将手再往上擡了一些,轻声说:“来。”
崔述缓缓将木拐探入檐外雪地,深压入泥,扶着周缨的手走下石阶。
周缨以肩撑住他左臂,如来时一般,扶着他离开这方小院,往山脚走去。
天色尚早,飞鸟罕至,全无人迹,两人缓慢地沿着山间小道往下走。
行出三里地,周缨指了指前方的侧柏林:“仔细些,别撞掉枝上的雪,这个不好作假。”
崔述颔首,随她绕开满地琼枝玉树,屈身往里行去。
林木茂密,平素难见日光,内里灌木蕨草甚少,路反倒好走许多,周缨带着他七拐八绕,踏进一处狭长的洞xue。
光线晦暗,崔述半眯着眼适应,周缨让他自行先进去,自个儿则在洞口停留,以冷杉枝点火。
浓烟四起,顺着微弱的山风往四周逸去。
呼吸微微一滞,周缨手上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将一旁备好的木炭倒进炉中,拾起一枝冷杉扇风助燃。
等烟雾散尽,见他并未先行进去,只在一旁看着,周缨便提着泥炉同他一道缓步往内走,边走边交代道:“山间有烟必引怀疑,虽还剩了些干树枝,但你不要用。炭要及时续,我备得多,够用上四五日,不必俭省。”
崔述跟在她身後往内走,走完这道狭长的洞口,拐过拐角,方知别有洞天。里边是一间还算方正宽敞的内室,以石块丶木板丶干草搭了一张平整的榻,其上被絮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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