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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十日之後,人是回去了,却已依律杖责一百,锦衣玉食的安国公长孙,就此丢了大半条命。
安国公怒气满满,纠集朋党上书弹劾薛向滥用职权,打杀良民,大肆抨击其为鹰吏,至此薛向的恶名流传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薛向不得不取冠退绶,避居府上,最後还是明光殿中传出旨意——“辱杀为乐,岂称良民”,才保住了薛向的官帽。
想得深了,王禹知慢慢伏拜下去,慨叹道:“薛侍郎其实没有查偏,户部确有问题,却不出在数目上。”
薛向目光投射过来,如羽箭般锋利。
王禹知屈脊伏地,姿态仍旧卑微恭敬,声音却比先时大了三分:“此次运粮三万五千石,户部如数交付,我发运司于京郊太仓外码头载船八十八艘确也无疑。
“问题之一,工事粮饷本应以去岁新米优先保障,户部所拨半数为陈米,故役夫耗米数难免较定例更多。
“问题之二,八十八艘漕运船上的三万五千石粮,在未抵真定县前,已于泉台县卸除五千石,而以陈米覆河沙替之。故船行至真定县,沉船数量丶百姓见闻丶报官搜寻记录皆一致,并无错漏,然而确有五千石官粮已神不知鬼不绝地消失了。”
薛向追问道:“卸船之事,是发运司单独所为,还是与工部互通所为?”
“发运使也不过只是五品官。”
薛向了然,又问:“工部派来与你等商定卸船事宜的人是谁?是否李长定?”
“非也。是另一名工部官员。”王禹知老实道。
薛向又静了一瞬,问:“发运司上下为何如此齐心,我能猜到一二。太仓银粮皆由发运司调配发出,此次必只是冰山一角,每次出船都来上这麽一遭,日积月累下来,发运司虽是不起眼的小衙门,上下齐心,恐怕也皆赚得盆满钵满。你等抽成几何?”
“主事者八,发运司二。”
“还算合理。贪墨的粮如何处理?”
“发运司每次都参与其中,若皆由发运司来处理实为招眼,都是主事部门的门路,发运为辅。”
“好个上下齐心。恐怕上至董弘,下至李长定,工部这些年各个都早已脑满肠肥了。”薛向倏然动怒。
王禹知静默伏身,膝上已然麻木,失去知觉。
盏茶功夫过去,薛向才问:“你于此案中分得多少?”
王禹知惭愧作答:“不过三石。”
“三石?”薛向颇有些不敢置信,“区区三石粮,值得犯险为此大逆不道之事?”又问,“你今日反水,可是因分赃不均?”
“非也。若因分赃不均而背叛发运司,早先提审之时,小人已全数招了。”
薛向目光凝在他面上,力图从细微表情中判断他话中真假。
“小人去岁初方从宁州转运司升迁上来,钱令一直试图拉我下水,多番笼络,出手阔绰。我本不欲受,但此人多疑,若一分不取,想必很快便会怀疑我,并设法将我贬黜,故每次只取分毫,倒契合我素日胆小怕事的形象,令他对我放心信任。”
“巧言令色,既是狼狈为奸,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薛向不齿。
王禹知坦然受了这唾骂,脸色本有几分红,此番又渐渐褪白,缓慢道:“薛侍郎出身显贵,自然不知三石米对市井穷困百姓而言,可堪救命。我家中有病重老母,拙荆身子孱弱,多年无子,三人相扶至今,断不能弃一人而活。
“况官大一级压死人,此道理薛侍郎不会不懂。我若被钱令排挤,仅靠拙荆一人的绣活,绝难维持生计,我需要这份俸银,故愧对天地君父,腼颜为此有辱斯文之事。”
堂堂七尺男儿,跪在堂下,一副胆小怕事模样,说着说着,竟泣出了几滴泪。
薛向轻嗤:“这便哭了?不过痛陈自个儿所犯下的罪孽,便能当堂泣泪,晚些见着夫人,岂不是更要泪淹公堂?”
王禹知猛然擡头,脸上还挂着泪,眸中的仓皇之色还未消散,又已含了几分怒意,语气亦提高了三分:“薛侍郎,拙荆不过一介绣娘,向来安分守己,不曾做过分毫恶事,断与此案无涉,还望薛侍郎放她一马。”
“篡改官簿,焉能担得起一句安分守己,更焉能担得起一句与此案无涉?重要嫌犯,自当传唤到堂。”
二人正自争辩间,听得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王禹知迟疑着转头,便见着了那个阔别将近两月的身影。
“巧娘。”他方唤了一声,薛向已擡手,役吏当即将他拖出审讯室,便有一声“狗官”的唾骂声远远传来,随即又凝成了含混的呜咽声。
薛向似是司空见惯,并未被这唾骂所激怒,反不屑地笑了一声,才肃容看向堂下的孱弱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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